有人脸色都为之一变,张临远伸手制止了他们的话,“我早已不是王爷了。我知我命不久矣,所以才来跟你们说这些。这也就是我跟你们说的第二件事,这一辈子,我入过朝堂,上过战场,怒骂过皇帝,血溅了河山,总算是死而无憾。我死后,二皇子便是你们的方向,若有人胆敢背言,杀无赦!”
穆成一直在旁边微笑着看着张临远说完这段话,看着他就这样倒在自己的怀里,脸上的笑意始终未能掩去。顾茳晚一步一步走上来,穆成抱着张临远躲开。身后是众将士震耳欲聋的呼唤,穆成却置若罔闻。
七日后,张临远下葬,就在凉州最西边的山上。那是他定西王祖祖辈辈丧葬的地方,是张临远生活的凉州地界,是距离它的战场最近的地方。但因为朝廷的干扰,没有人敢去在坟头上祭奠他。穆成是抱着他走到山顶的,顾茳晚一直在十步之后跟着,看着他将张临远的尸体放在那边的小屋里,看着他徒手挖开土壤,看着他的指甲被硬土刮破,斑斑血迹洒在黄土上,开出最妖冶的花;看着他将张临远小心翼翼的放在早已准备好的棺材里,看着他亲手将棺材推入地下,最后,看着他将土一抔一抔的洒在棺材上。天开始下雨,顾茳晚突然记起初中时学过的一篇课文,那上边写着“天地亦与人同哀”,大抵不过这副模样。
穆成抬头看了看天,惨笑了一声,启唇开始说话,淡淡的叙述,不知是对顾茳晚还是自言自语,“我与他相识这么多年,从来都以为自己会比他死的早,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竟然走的这样快。他说他爱了这么多年,终究得不到我一句回复,他说他得了这万万百姓,独独得不到一个穆连天。可是他从来都不知道,我爱上他比他爱上我还要早。可他是定西王,身上肩负的不止是江山百姓,还有传宗接代的重任。他是男子,我也是。我一直在想,自己若是个亚男多好,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与他在一起。”
顾茳晚屏息聆听,生怕落下一句话,“我一直在想,总会有那么一天,他要娶妻生子。既然总是要分离的,又何必徒留的自己伤心,也要他伤心。他跟我说,他既然爱上了我,那便是一辈子的事情。我总是摇头离开,他以为我不信他,说到底,我只是不相信我自己罢了。不相信自己能留住他的心一辈子,不相信自己能陪他到老到死。我没想到的,都成了现实,你说,我是不是该高兴高兴。”
顾茳晚还是不发一言,雨下的越来越大,全身已经被淋湿,丝丝寒意透进衣衫,只是,这点凉意恐怕比不得穆成心里万一。
“我认识他的时候,也是这么个雨天,少年郎还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身边围绕着不少莺莺燕燕,只是他连一眼都懒得赏她们。我一直在想,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得到他的真心。直到他喝醉酒的时候,我才知道他心里喜欢的人竟然是我,第二日,我与他告辞,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我还是狠心离开。你看,我什么都记得,他一直以为我不爱他。即使到了他死前的那一日,也觉得我的话是在骗他,骗他一个将死之人。你说他傻不傻,我若是骗他,为何留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我若是骗他,何必白了这么多的头发。”
“师父……”顾茳晚终于喃喃出声,穆成却恍若未闻,“他这样的人,始终是要强的,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被下了什么毒,也知道要解他的毒必须是用我的血来换他的血,我灵山门人之血,从来都是可解百毒。他不愿意用我的命换他的命,所以一直瞒着我,一直到救无可救时才笑着告诉我,他要死了,他要永远的离开我了。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
“他跟我说,他要我留在这个世上想念他,生前若不能与我相知相守,死后定要我记他一生一世。”
顾茳晚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张临远说的对,死去的人什么都不知道,活着的那一个才是最痛苦的。什么都知道,偏偏什么都做不了,平生憾恨,不过如此。
“天晚了,你回去吧,留的时间够长了。”穆成几乎是叹惋着说道,“我的书橱里放着一些书,也有一些秘籍,我无缘做你的师父,就让这些书伴着你打下这江山天下,我也就无憾了。”
“是。”顾茳晚几乎是哽咽着说道,毅然转身离开,走时却又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回头,他知道,这一次离开,或许就是永别。身穿白衣的男子跪在雨里,泥水溅湿了白衣。行了稽首之礼,顾茳晚才起身,一步一步走去。
这里离林慕安所在的地方不远,顾茳晚几乎是策马狂奔回去,到了营帐前,又策马回头,绕城三圈,却不能消除自己心头的那些悲恸。
回去的时候,顾茳晚一眼就看到了那人拿着书靠在床头,一如刚穿越的那会儿,他在外忙了生意回去。他就靠在那里看书,白色中衣更显得身材颀长,脖颈处却略显苍白。顾茳晚早就知道,这人是极好看的,灯光下尤其漂亮。眉眼处有淡淡的阴影,看来这几日没有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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