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
吴谲大概对珈蓝的遗体印象极其深刻——并且没有什么恐惧之感,所以每当宿羽逆了他的心意时,他都会认真思考一下怎么放人血、怎么换眼珠子,偶尔还会跟宿羽讨论一下,有时甚至真的拿出短匕来,盯着刀尖思索。
天气不再奥热,宿羽手脚都冷,往被子里缩了缩,果然问道:“大周有什么战报?”
吴谲这才笑了笑,“你们的南境快要沦陷了。睡吧。”
宿羽坐在榻上出了一会神,莫名的担忧和空虚终究没抵过困倦,他躺了回去,再次蒙住头脸,睡了过去。
梦境里的画面混乱摇曳,一时是古长城破碎的石块崩塌飞旋,一时又是长宁塔的木质阶梯自下而上随火星消失。他心知是梦,于是纵身从“谛听”一层跳了下去,脊梁骨着地,痛感钻过骨骼的缝隙,可他也不知道是在焦心什么,飞快地撑起自己拨开青绿的烟雾向前走去,脚下猛然一顿,停在了一块突出的礁石边缘,冷汗倏地冒了出来。
隔着深蓝肃穆的海,前方有一艘船收起了船帆,一个高挑笔挺的男人站在船头,闻声回过头来。
“来找我。”
他说得很小声,但谢怀听清了,只无谓地摇了摇头,“你先走了。”
那把冷漠横肆的声线被海风吹了过来,不知为何,宿羽只觉左胸中的器官被一双铁手猛地攫紧了,汁液淅沥沥流进海水,有一种无法开口为自己辩解的委屈泛了上来,他明知的确是错,又不觉得是错。
“不是这样的。”
谢怀抬起手,红绳挂着丑陋的玉鬼从他指缝中垂下,“是这样的。你把我给你的东西留下,然后走了。”
天光晦暗,明明海洋一望千里无极,天空中却不断掉下火烧的灰烬。长宁塔在身后燃烧荜拨,杂下霰雪,就像当年困在金陵城外的最后一天。宿羽猛地抹了一把眼睛。
谢怀道:“你哭什么?我说过,不许离开,死生天定,你我谁都不必做彼此的判官。我以为一诺千金重,是你背信弃义,你哭什么?”
谢怀眸底颜色极深,长眉压住依旧年轻瘦削的面容,没有丝毫情绪。他原本就是个没有太多情绪的人,当年嬉笑怒骂都是一张人皮做的壳,兜住了困顿风骨,那时宿羽就觉得,比起在高位上享乐沉醉,他大概更享受把自己活成一只万人侧目的活靶子。如今,天子濯足万里流,他再也不用曲曲折折地前行,天下应在掌中。
“……我没哭。”眼眶分明干燥,他移开手,把冻得发酸的手腕缩回衣袖里,“谢怀,他们都不对,可我不会再错。不是天下要你,是你要天下。”
千千万万人生不过如指间流沙,但若在人世间磋磨足够久,总能散出明光。但有一个人不愿久寿成珍珠,只愿做沧海横流中击破天荒的一颗砂砾。
波路壮阔,眼前那份隔着一道海的人生注定与凡俗无关。
“你要去哪,我以后再也追不上了,但就算一将功成万骨枯尽……你别介意我,反正,我还能追你多久呢?”
海风和海浪一阵阵冲刷坚硬的石头,把贝壳、海螺和半透明的小鱼撞成碎片。
谢怀转回身,海风振衣,千仞波涛如雷。
一瞬间,牙白的船帆轰然张开,被海风推向碧蓝天际。宿羽只觉心口遽然一抽,就像被抻紧的不是桅杆而是他的脊梁骨一样,猛地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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