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您,抱歉,臣竟然没认出来。夏无且已包好了纱布,替秦王放下衣袖,将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腿上。臣听说大王幼时曾在赵国,只是那时臣年纪尚小,很多事都记不清了,也不知道大王就是
他抿了抿唇,似是不知道该如何措辞,于是又转了话头:臣并无避着大王。只是宫中医者甚众,臣纵然医术尚可,也没有资格到大王驾前。
他的手指在宽袖的遮掩下捏得很紧,眼睛盯着秦王玄色衣袖上红丝纹就的卷云,那流畅灵动的线条繁复精致,提醒着他面前这个男人最贵无上的身份。
一国之君,至高无上。
南征北伐,威加海内,杀伐果断。
与二十年前赵国邯郸那个冷僻的少年,判若两人。
嬴政方端起玉杯饮水,似乎还有话要说,门外却传来蒙嘉的通报:王,廷尉李斯有要事呈禀。
嬴政瞥一眼垂颈而坐的夏无且,摆手道:罢了,你先退下。明日午时三刻再来吧。
诺。
夏无且收好药瓶和纱布,躬身退了几步才转身向门口疾行。他极力使自己放松下来,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越来越快。他一把拉开门,灿烂耀眼的阳光倾泻下来,在门内圈出一小块明亮温暖的区域。
夏无且在阳光下闭了闭眼,以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刚要跨出门,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青石地板上铺就的绒毡尽头,帘幔掩映之下,那个身影孤独地端坐在案边,眉目遥远而模糊。
区区数十尺的距离,却是光明与昏暗,温暖与冷寂,两个世界。
那个威武王者的身影突然在夏无且心目中淡化了,少年赵政的形象又鲜明起来。
刚才夏无且总觉得嬴政下一刻就会问到那个人的事情,但是他一直没有问,就好像在害怕什么、顾忌什么一样。
秦王嬴政,也会害怕和顾忌?
夏无且有点想笑。但是幸好嬴政没有问,如果就那样猝不及防地听到那个人的名字,他就演不下去了啊。
夏医官蒙嘉的声音颇为尴尬。夏无且猛地转头,发现身后站着两个人,蒙嘉,和颇受器重的廷尉李斯。原来是他在门口站了太久,挡了两人的路。
夏无且忙不迭地退到一边,匆忙间药囊碰的一声重重打在腿上。李斯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就大步迈过了门槛,那眼神就好像是随意扫了一眼檐角的螭龙。
蒙嘉朝他笑了笑,退进屋内,合上大门。
腿上还刺痛着,夏无且的脸色越发凝重。他疾步穿过回廊回到医署,刚放下药囊就匆匆向外走。
夏医官,您要去哪?
我有急事,先告个假
夏无且的脚步和声音一起顿住。他突然想到,既然嬴政发现了自己的存在,那么命人盯着自己几乎是必然的。如果自己刚被识破就立即出去传递消息,根本就是欲盖弥彰,只怕连线人都会暴露。
这样想着,夏无且转身微笑了:不,没事了,没什么
几个药童和医官奇怪地看了他几眼,又低下头去忙自己的工作。
夏无且拿过一篇竹简,将笔舔饱了墨,准备誊写处方。将要下笔,却又转头看了看庭中繁茂的梨花,一时静默了。
思绪渐渐飘远,浓墨颤巍巍地滴在竹简上,洇开一圈涟漪。
作者有话要说: **作好羞涩~
☆、第二章
公元前二五一年冬,赵国,邯郸。
夏无且独自蹲在院子里煎药。
前几日刚降了今冬的第一场雪。虽是来得稍迟了些,却洋洋洒洒地落了三天。今晨雪后初霁,地上三寸厚的积雪已被扫净,夏无且穿着单鞋单袜蹲在地上,觉得一阵阵寒气从地面袭上双腿。他只好尽量靠近小药炉,汲取一点聊胜于无的温暖。
快到冬至了啊。年方五岁的夏无且拢着衣襟,委屈不已。师傅说了,要到大寒才能让他回家过年呢。
这是他第一次离家那么久。
哗啦一声毡帘响,堂屋中走出来一个穿青布棉衣的老者。
无且,时辰差不多了,把药端来吧。
夏无且低声应着,站起身来揉了揉酸痛的双腿。他有条不紊地熄火盛药,然后端着药碗进屋。
做得不错。老者把药碗放下,摸了摸夏无且的发顶,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点欣慰的笑容。你在我这里煎了一年的药却从未抱怨,可见心性之坚。待到年后,就让你师兄教你认草药吧。
谢师傅!夏无且猛地抬头,一点委屈顿时烟消云散,黑沉沉的眸子闪着兴奋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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