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渐入混沌,历历往昔中艰难泅泳的睡意终究寻得出路,叶鸿悠放松了自己的身体,放平吐息,恍惚之间只微觉一股裹挟着雪粒的冷风随一声吱呀闷响挤入房间,随即背上一暖,一条薄毯落在肩上。带来暖意的那双同样温暖的手掌,还在细细为他整理薄毯的边缘,那么温和,不带一丝一毫的恶意——
他听到自己已然含混不清的呢喃:“雪怀,谢谢。”
而后便坠入黑甜。
醒来已是晚间,叶鸿悠才发觉自己果真是熬得狠了,忧能伤人,自己大概,确凿是该学会把心放宽些。早些时候,自己……竟因那人一句无心之语动了怒意,委实不该。胡思乱想改变不了任何身后事,这个道理他还明白。
身后事已如石上镌刻,板上钉钉无法挽回,任人悔怨,不如就弃置它为一道慢慢愈合伤疤,不去悔,不去怨。
叶鸿悠自觉愧疚,几月之前,当他跟随吴家村民一同漂泊如蜉蝣蝼蚁时,从未稍作这般豁达冲淡的思虑,彼时的他只会悔,只会怨,现在他已会淡看,已会弃置,已会宽心。
是这幢小筑,还有……那个人的缘故么——想来方才伏案小憩时,自己竟没有陷于那魑魅魍魉的魔魇。一间朴素而雅致的客房,一个温容黠慧的青年,一个如雪高洁的名字,一袭雪衣,一方薄毯,一句戏语……竟这般轻易地化解了自己的悔与怨么——
我竟相逢了那片同命相怜的水草么——
请辞的想法已然淡出了思路,真贪恋这片刻的安逸啊——叶鸿悠甚至自私地不再去为这屋主人未来的安危着想,这一刹只愿沉沦,只愿沉吟。
他没有立刻出房门去寻钟雪怀,把薄毯叠得方方正正,便自顾自在方寸之间踱起步来。四壁挂了些字画,有钟雪怀自己的,也有上一个屋主人留下的。叶鸿悠停在一幅丛菊图前,露重寒苦,一丛白菊不向寒霜示弱,亦不欲凌驾严霜之上,开得故我,开得安然。细观那画技法并不多么繁复精致,甚至称得上随性而为的练笔,叶鸿悠猜这幅画出自那素衣青年之手。
果不其然,落款处镌秀而挺拔的字迹证明了他的猜想,得知了那人的姓氏,叶鸿悠莫名心情大好……总算不会再为此挨那人戏弄了……当下他便敛衣出门,寻那屋主人去了。
钟雪怀在灶房。
他平素惯于自己做饭,又食素,便弄些清粥小炒,米酒腌菜。有时街里街外的叔伯盛情相邀,他也会欣然前往,偶有闲情会去尝尝那些小菜馆的菜品,往往是带回自己的小院吃。
今日却是冬至——
中原的吃食规矩,这一天北人惯吃饺子。每年这一日,也是钟雪怀唯一碰荤腥的时日,他会给自己包一顿猪肉饺子,并且尽力把味道形状做得——
和那个人曾经做过的一模一样。
有些人偶然知晓了他这个小小的怪癖,却只在话头上念叨过,调侃过,便搁在一边了。每个肉体凡胎都有着隶属于自己的聚散悲欢,福兮祸兮的轮替。至于旁人的幸福被天灾人祸搁下阴翳,谁也不会追根究底,那潺湲着的细水流年里,每个人都无可非议地心无旁骛着。
说起来,这顿特殊的饭,他从未和别人共享过。钟雪怀不愿不相干的人饕餮他的隐秘,也不忍他们咀嚼他的哀伤。
但是这一次,反而是他很想和那个人一起吃这顿饭。一个负重满身的羁旅孤客,若邂逅一个同样一身沉重的同路人,必同命相怜,也愿相濡以沫。他们为对方分担一些包袱,也将自己的包袱换给对方一些。尽管负重并不能减轻分毫,但总觉温暖得漫漫前路都变得不那么残忍了一般。
他便是那个蹒跚的羁旅之人,心比身疲惫,现在他相逢了身心俱疲的叶鸿悠,他愿意先替他背负一些沉重,却也并不苛求对方能够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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