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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这样的喜悦并未能持续太久,惊喜过后是噩耗。下午一点左右,转醒不到半天的曾教授心电图出现异常波动,很快又陷入昏迷,这一闭眼,就再也没有醒过来。艳丽姐还没从幸福中抽离,就听到了主治医师的那句艰难的“抱歉”。她不肯相信,反复地看看医生,又扯扯女儿旬旬的手,怔怔地重复:“他明明醒了,明明醒了,你们也看见了,大家都看见了……”

医生沉重地试图用医学原理来解释这一切,特效药的风险是一开始就告知家属的;旬旬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语言,只能抱着魔怔一般的母亲。然而即便艳丽姐多么不愿意接受现实,却能感受得到,她手里抚摸摇晃着的那具躯体在逐渐变得冰凉僵硬,再无生机。他不会再搂着她的腰在夜幕中的广场翩翩起舞,也不会为她在梳妆台前拔掉白发,赞美她每一条新生的皱纹。

“是我的错!”直至深夜,当曾毓出面强制与医院工作人员一道将曾教授的遗体送入太平间,艳丽姐才梦醒般发出第一声啼哭。她靠在女儿怀里,依旧是妆花了的一张脸。“我为什么要逼他醒过来,早知道这样我宁愿他下半辈子都躺在床上,我侍候他到我死的那天,那样我每天早上醒过来还有个念想。现在,什么都没了,没了!”

曾教授的后事办得隆重而体面。他执教半生,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追悼会上,学院领导都到齐了,闻讯赶来的学生更是将殡仪厅挤得密不透风。他前妻生的一儿一女也从外地回来,艳丽姐全当没看到他们,旬旬只得尴尬地出面,代表母亲和他们商谈丧礼的事宜。

打从旬旬正式搬入曾家开始,她就再没见过这两个继兄和继姐,只从曾毓口中间接听得关于他们的消息,据说在各自行业内都是叫得上号的专家,现在他们在她面前,只是两个眼眶发红,神情复杂的中年人。

她怯怯地叫了一声“大哥、大姐。”

他们点头,脸上俱是淡淡的,也不太与她交谈,有什么都把曾毓叫到一边单独商量,旬旬哪里好意思再凑上去,所以艳丽姐追问她,他们在打什么主意,她也只能实话实说自己不知道。

又有一拨人走到曾教授遗孀面前表达哀思和慰问,艳丽姐又痛哭了起来,但旬旬已不再着急着上前劝慰。这是艳丽姐第N次伤心欲绝,她的哭是哀恸的、富有感染力的,但这恰恰证明她已经从最初的悲伤中回过神来,所以才有心思和余力去最大程度表现她的痛苦。旬旬很清楚,当她闲下来之后,便会又一次亟不可待地打听一共收到了多少分子钱,丈夫前妻的儿女又要怎么算计她。

倒也不是旬旬怀疑母亲对于继父去世的感受,艳丽姐失去曾教授是痛苦绝望的,但她最真实的眼泪在曾教授撒手而去的那一天已经流干,只有那一天的眼泪她是为自己而流,人真正难过到极点的时候反倒有些迟钝,更多的眼泪都是留给看客。

那拨人里有学校的领导,艳丽姐哭得太投入,扶着灵桌身体就软了下来,眼看要支撑不住,领导们都是和她大致同龄的异性,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旬旬正待上前,却发现艳丽姐已找到新的支柱。一个黑衣的年轻人搀扶着她,她也毫不客气地靠在对方身上失声痛哭,那一幕如此自然,没人存疑,不知道的都以为那是逝者的亲属。

旬旬在自己大腿死命拧了一把,居然是疼的。艳丽姐和黑衣年轻人分开来她都认识,但凑到一个画面里她就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呆,但就还是没办法合上半张的嘴。

曾毓初见哥哥姐姐倒是非常激动,三兄妹在一端说着说着,一会微笑,一会又擦眼泪。可说着说着,不知道为什么竟翻脸吵了起来,长兄长姐一脸严厉,曾毓也毫不相让,结果不欢而散,曾毓板着一张脸站回旬旬身边。

她想说的时候你不听也得听,所以旬旬也懒得问。

果然,曾毓看着父亲遗像前来来往往的宾客,忽然冒出一句:“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大且空洞,但旬旬盯着灵桌的方向看了一会,还是扭头回答了曾毓。她说:“我觉得是为了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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