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隽还未反应过来,他见颜谨行急忙赶来将晨儿抱走,心里略松了口气,想着幸好是稳住了身形,若是摔了个结实,他倒无所谓,晨儿这孩子要有些什么,别说是心疼,就是立时拿命去赔也不能原谅自己。又见那孩子在颜谨行怀里哭的小鼻子一抽一抽的,身子也扭个不停,还拼命朝他这边伸出一只小手,在空中抓来抓去,黄隽心里一紧,这孩子莫非是被吓着了?他赶紧转向颜谨行,想让她快些去请个大夫来给晨儿瞧瞧,就见颜谨行也是一脸的紧张,还有些无措,却是正看着他。黄隽有些纳闷,未及开口询问,只觉得左边小腿处一阵飕飕的发凉,很快又升起一片火辣辣的抽痛,那股子抽痛甚是诡异,似是忽快忽慢的乱跳着,拉扯着周围所有的神经,把那本是一瞬的感觉一下子放大了无数倍,黄隽虽是个男人,此时也被那痛给激的流了两滴眼泪,他白了一张脸,死死咬紧牙关,心想,这恐怕是烫着了。。。
颜谨行眼见着女儿面色都变了,只紧紧抿着嘴唇,一脸的煞白,她心疼不已,直想赶着上前去看看那处烫伤,可小儿子还在她怀里兀自闹个不休,她一时烦躁,抬手就在那小屁股上扇了一巴掌,嘴里还骂道:‘你个尽惹事儿的,今日你甭想着再混过去!’晨儿本是抽噎着,他方才亲眼瞧见那只热乎乎的小笼正砸在汐姐姐的小腿上,他去年冬天曾被一碗热汤给烫过,知道那滋味儿可疼了,他当时哭了好久,事后手面上还落下了个小小的疤瘌,爹爹吓唬他说这是破相了,以后再也嫁不出去了,他听了这话又是大哭一场,眼下汐姐姐被那小笼给烫了,要是也破相了该怎么办呢。。。晨儿心里又急又慌,想去给姐姐吹吹,爹爹说过吹吹就不疼了,可娘亲把他抱的好紧,他怎么也挣不开,他心里惦记着姐姐那伤处,急的眼泪都出来了,还没待他哭出声儿来,只觉得小屁股上一阵的作疼,原来,原来娘亲给了他一巴掌,还说,还说今日定是要打板子的。。。晨儿心里害怕的紧,屁股也更疼了,一下子鼻涕眼泪横流,咧着小嘴儿哇哇大哭了起来。
等挨过那阵抽痛,略缓了缓气息,黄隽方察觉自己已是一身冷汗,还没倒上两口气儿,就听晨儿哭的那叫一个凄惨,黄隽失笑,瞧这声儿,若是被旁的人听见了,还以为那小笼烫到的是这孩子呢。他心下不忍,正要出言安慰两句,只见一向挺淡定的颜谨行在那儿慌了手脚,抱着孩子哄个不停,脸上是一片的焦急,全然没了当家主母的派头。黄隽估着大约是颜谨行一时气的狠了就对孩子动了手,也没料到孩子会哭成这样,这会子心疼加懊恼,就有些手足无措了,他心中叹息,哄孩子的事儿哪里是这异世的女人能干的了的,还好他在这重生前后攒了些不少经验,此时他若不出手,待惊扰了秦卿,怕是这颜谨行有的苦头吃了。。。黄隽本着家宅安宁的立场,当下就开口说道:‘母亲,我这儿没什么,不用太过担心,您先把晨儿放下来,我看他小脸都花了,还是寻个帕子给他擦擦,若是秦爹爹见着了,可是要心疼的。。。’
颜谨行正被晨儿哭闹的头都大了,听了女儿这番话方才醒悟过来,对对,万万不能惊动了卿儿,他要是跟着再哭一场,自己可就真没辙了。。。她赶紧把小儿子放下,正要开口唤人端盆温水进来,只见先前在她怀里哭的差点抽过去的小儿子还未站稳就噔噔噔的扑向了女儿,小手扒着汐儿的腰,止了哭声,也不言语,只拿小脸儿在汐儿怀里一通乱蹭。颜谨行一声长叹,不欲打扰这姐弟二人,自出门寻伺候的去了。
搂着那还颤个不停的小身子,着怀里毛茸茸的小脑袋,黄隽只觉得父爱翻涌,心底深处一片的温暖。晨儿这一派天真浪漫的举动,毫不掩饰更无半点作伪,直接又急切的表达着对姐姐的关心,让他这个替代颜汐卷入母女心结和情爱纠葛的孤魂在费尽心力之后终于体味到了莫大的慰藉和难得的放松。晨儿,晨儿,以后你就是我的小晨。。。黄隽在心里默默的叹着,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他连忙紧搂住怀中的小小人儿,不想让这孩子察觉到他的失态,可这孩子不知怎的又乱动了起来,似是要挣脱他的怀抱。黄隽不明就里,怕自己力道太大弄疼了他,遂松了手劲儿,就见那小小人儿探出了一颗乱蓬蓬的脑袋,急切切又有些怕生生的小声对他说道:‘汐姐姐你还疼么,晨儿帮你吹吹吧’,黄隽闻言眼圈一红,心里却又想笑,他不愿拒绝这张不掩关怀之意的小脸,只好点点头,略略伸直了左腿。晨儿瞧着汐姐姐像是允了他的意思,赶紧俯下身去,他也不敢用手碰那处被烫着的地方,只把小嘴儿凑近了些,隔着姐姐的纱裤,轻轻的吹起气来,边吹还边说着:‘痛痛飞走,痛痛飞走。。。’
黄隽本被那热乎乎的气息弄得腿上做痒,先前略消了些抽痛的伤处也开始一跳一跳的,可他耳听着这童真的话语,感受着那小心翼翼的动作,只觉得这些痛啊痒的真的都随着晨儿的吹吹飞走了,连心里那个被他牢牢锁住的小角落,那藏着苦涩记忆的最隐秘的地方,也不再是浓重的悲凉和失落,仿若一缕清风过后,又重现了久违的蓝天白云。。。黄隽暗叹,他实在要好好谢谢这贼老天,他于此异世中得到了携手一生的爱人,又得到了肖似亲儿的弟弟,就凭这两段因冥冥天意而来的奇缘,看来这贼老天着实待他不薄啊。。。
秋桐领了主母的吩咐带着冬雨进得里屋时,抬眼瞧见的就是爱惹祸的晨主子正蹲在地上,直凑到大小姐的脚边,撅着小屁股不知在作甚,嘴里还嘟囔嘟囔的,大小姐也一反常态,竟没有不耐的神情,那脸色幽幽的,似是在发愣。秋桐不敢妄自揣测主子的心思,赶紧耷拉下眼皮,眼角处瞥见晨主子身边伺候的冬雨还只呆呆的傻站着,她暗想这年纪小的就是没个眼力,缺管少教。。。秋桐有心说他两句,只是这场合不对,且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儿要办,遂硬压下那通教训人的话,只一把拉住冬雨的衣袖,示意他紧跟在自个儿后头。
那冬雨进府时年纪还很小,秦卿不忍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做那些使活计,又见他面相憨厚不爱出声,是个老实本分的,便把他拨去抱月轩和晨儿做个伴儿,指望着他能磨磨晨儿那跳脱的子,让儿子也学着收收心。那冬雨虽蔫蔫儿的,可毕竟年纪太小,孩童天尚存,没几天就和同他一般大的晨主子混熟了,主子是个爱闹爱玩的,他因是奴才不好时时拦着,自己在旁只看着有时也会心里痒痒,到了后来就演变成每次晨主子惹了什么祸被主母抓个正着时,总会一并的也逮着了他,这主仆二人一同挨训一同受罚,颇有些难兄难弟的味道。秦卿见了很是无奈,他实没料到自己的心愿不但落了空,反倒给儿子弄去了一个帮手,只是他素来宽厚,虽有些苦笑不得,但这小小的一对主仆看来还是很亲的,儿子能有一个忠心的奴才在身边伺候,也是一件好事,他也就随这两人去了。这冬雨得了秦侧夫的认可,又和自家小主儿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在这颜府的日子自是过的开心惬意,只是他也有不能为外人道的烦恼,他心里很怕一个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颜府的大小姐颜汐。
冬雨犹记得那是他入府的第二年,那年冬天特别的冷,到了夜间更是冷得连鼻子都要掉下来了。那天也不知怎的,白日里还活蹦乱跳的晨主子天刚擦黑时突然发起热来,没多久就浑身烫的像个火炉,他心里着急,想赶紧着去回禀主母,也忘了自个儿怕冷怕走夜路的毛病,披上件小袄就直奔闻香院而去。那天虽极冷,但无风无云,月亮像个盘子似的挂的高高的,他还暗自庆幸有了这月色就能瞧得清道儿不至于跌跤,待他跑了半路正要绕过西阁时,就听见西阁旁那清冷冷的荷花池子边好似传来一阵哭音。他本是个胆儿小的,平日里遇上这种事儿定是撒腿就跑,可那天不知怎的,他鬼使神差的就想上前探个究竟,他蹑手蹑脚的走近了两步,借着月色看清楚了那人的脸,却是自家小主子的姐姐,这府里的汐主子!他着实给惊着了,大小姐他也曾见过两回,瞧着像是个颇吓人的女子,总是板着脸,让人隔得远远的就想绕道过去,可为何此时她哭的如此伤心,脸上一片的水光,那眉眼都跟平日里很不相同,似是温和了不少。。。
冬雨心中有甚多疑问,可也知汐主子大约是不想让人瞧见,遂挑了这么个少有人经过的地儿,他有些怕怕的,担心自己这在旁偷看的行径被察觉,就悄悄退后两步想接着去办那正事儿。可未曾想怕什么来什么,他一时脚下不稳,踩着了一截冻得僵硬的枯枝,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原先还侧着脸犹自哭泣的人猛的转过头来,一张尚带些泪痕的脸上已无半点方才的情绪,只拿眼死死的盯着几步开外的他,虽未开口呵斥,但那巨大的压迫感竟逼得他生生退后两步,先前因奔跑出的热汗立时就冻成了冰渣,冬雨一个哆嗦掉头就跑,慌乱中不及辨认方向,过了好久才发觉已是又回到了抱月轩。。。这件事他一直压在心底,就连对晨主子他都未曾说起过,冬雨不知那天晚上大小姐有没有认出他是谁,只是自此以后但凡他觉着可能碰上大小姐的场合无论晨主子怎么使子的生拉硬扯他都坚决不跟着一起去,就连上次去听水居捡那纸鸢,也是晨主子软磨硬蹭直闹了半宿,他才不情不愿的应了,结果纸鸢没捡着,还颇受了些惊吓,当晚就做了个噩梦。
今日冬雨本不欲跟来,可是晨主子拿那蟹粉小笼诱他,虽说他托主子的福也曾吃过不少好的,可那蟹粉不易做得,更别说满满一屉了,冬雨内心斗争了好久,终是挡不住这口腹之欲,再加上他家主子同他保证,不用他跟着进屋伺候,回头弄个食盒子带出来给他尝尝,冬雨这才点了头。他原是在外间候着的,里屋的动静也听得了些,似有些声响,像是秦侧夫在哭,他不知内情也只好耐着子咽着口水在外头老实等着,一会儿就见主母身边的秋桐姐姐扶着秦侧夫走了出来,他赶紧上前作礼,可秦侧夫却没有像平日那般拉着他的手问上两句,只微微颌首,两人擦着他的身侧就过去了。冬雨有些着急,琢磨着看这样子里屋是出了什么事儿,那他主子给他许的小笼怕也吃不上了吧。。。他又气又悔,心里直埋怨他主子诳他,正一个人暗恼着,原是在里屋的主母也走了出来,他赶紧收了那些不该的念头,还未等他上前,就被主母吩咐去寻秋姐姐让她备好毛巾温水进屋去伺候,临了还让他跟着一起来,冬雨不敢违逆主母,虽心知大小姐此时正在里屋,他也只能强压下那浑身打颤的骇意,硬着头皮上阵了。
待冬雨跟着秋姐姐进了屋,他已是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儿,同手同脚的连走道儿都不会了,只小步小步的往前挪蹭着。略略走的近了些,他想先瞧瞧清楚屋里的情形,待会儿就找个大小姐视线不及的角落站着,有秋姐姐在旁,想必也不需他近前伺候。。。冬雨打好了小算盘,略抬了抬眼皮,就见那张在梦里时常吓的他一身冷汗的脸上居然又出现了那天晚上的一丝哀伤,只是没有了那泪水。。。冬雨一下子呆住了,似犹在那清冷的荷花池边,他撞上了他不该看到的一幕。。。他一时怔在了当场,就连秋姐姐在旁直扯他的袖子都忘了回应。
秋桐心里怒极,因这两日经了不少事,她被陈大夫提点被小姐敲打又被主母教训,颇压下了些平日里的气,自己也反省了一通,觉着是该收敛收敛了,可冬雨这小蹄子偏偏不让她如愿,眼见这袖子都快被她扯掉了,人还是半点反应也无,秋桐只觉得那一股子按捺多时的无名业火蹭蹭就窜上了心头,顾不上还有两位主子在跟前儿,上去就是一脚,直踩在冬雨的鞋尖上,心中犹不解气,暗中使劲儿又拧了两下。
黄隽正处在由无神论者至有神论者的思想转变中,他有感于这贼老天对他的厚爱,心里是一片的感恩,还未等他抒发完这情绪,只听哎呦一声,他下意识的循声望去,就见一个和晨儿差不多大的着小厮衣裳的孩子正对着他歪倒在地,黄隽吓了一跳,还未等他开口,先前忙着帮他吹气儿的晨儿已是朝那人奔了过去。
黄隽瞧见晨儿伸手欲拉那小厮起身,神色间颇有些着急,暗想这人大约是晨儿身边伺候的,他因对晨儿的关切,对他身边之人也上心起来,遂细细打量了一番。见那倒在地上的小厮虽与晨儿年纪相仿,却是一个调皮,一个老实,一个活泼,一个内向,黄隽略略放下心来,想着这番的格互补,倒是对晨儿颇多益处,毕竟这孩子是这异世的男儿,以后总是要嫁为人夫,若是几年之后还同眼下这般子,虽甚合他的心意,怕是秦卿和颜谨行就要为这孩子的婚姻大事心劳神了吧。黄隽又瞥了瞥站在那小厮一旁的秋桐,见秋桐那丫头面上似有些解气之色,他知秋桐这两日吃了些教训,估计正憋着一肚子气,此时来了这么一出,不会是这倒霉孩子正撞到秋姐姐的枪口上了吧。。。
眼前此事黄隽不欲多问,他腿上那处烫伤还没处理呢,若是给耽搁了,起了一溜儿水泡,自己受些苦倒没什么,连累了他的解语花跟着担心掉泪,那可就是大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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