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花满楼微微笑道:“是我自己的毛病。”
“这个毛病很不好。”
“……这种话我自己说说就可以了,你不必同意的。”
“你不怕跟你呆久了的人,以后会变得很不习惯别人?”
“人是很容易习惯,也很容易改变习惯的。”
“那总是麻烦的。”
“麻烦也是将来了。不知道谁说过,一个人拿着现下,去换那些谁也料不到的将来,是很傻的?”
“人本来就傻,傻就应该做傻事的。”
“我发觉你这人总是有道理。”花满楼笑了:“真要说起来,也没有人在我身边呆过那么久。”
他依旧微笑着,并不勉强。
缘聚缘散,本是世上最平常的事。
所以他的门永远是敞开的。
不抢,不留。
人真是奇怪的东西,明明人家一脸的平淡自得,旁边的人却总喜欢白白替他心疼。
欲念寡淡如玄奘,凡夫遥看那万里浩茫间的踽踽脚印,依旧觉得苍凉。
洞穿世事如文殊,俗子仰望那青莲花荫下的指路妙手,亦是抹不去抚伤口般的哀伤。
他们平淡,因为他们将一切繁杂看穿。
他们自得,因为世上已没有什么,能大过他们的心。
可纵然他们凌驾俗世之上,却又不舍抛下眼底的一草一花。
他们心心念念牵着人间泥土,心中的大智与大爱,却又远远地将一切尘埃与他们隔开。
所以平淡,自得,和寂寞,孤单,看起来总是有那么一点像。
都是游离于人世的不自禁。
天沉了一天,云黑乌乌压了一天,却怎么也没憋出一滴雨来。
百花楼里飘着淡淡的草药味。一个晚上了,风不肯来,这气味也不肯散去。
整个空气都是闷闷的。
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
这诗写得有趣,于是花满楼放下笔,微微笑了。
笑完了,心中却有些闷闷的。
是这天气实在太闷了吧。不过初春,不该如此的。
屋子里一片暗漆。墨香浅浅地搅和了药味。
他方才在纸上写下了什么,他看不见,就算别人也看不见。但若在白日随便让谁见了,他都一定会奇怪,一个瞎子怎么能写出那样漂亮的字。
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这些东西,即是要天赋,也是要辛苦。
当然如果是瞎子,那么天赋最好要再高一些,辛苦必然要多了很多的。
外间有些细碎声音响起。花满楼于是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你回来了?”
“恩。”
厅里又复安静。
晚风一阵清冽,适宜地填补了这空隙,窗前立着的人衣衫翻飞,窗台上坐着的人耳边碎发轻飘。
“我以为你该留下陪柳姑娘。”
“一言不合,被赶出来了。”
花满楼微微笑了,然后厅中又沉寂了片刻,他才开口:“他们都走了。”
苏远山也沉默了一会儿,拇指被指甲印出了一道浅红色的痕,看起来像是流不出血的伤口。她轻声问:
“明明是他自己要和她在一起,她也答应了和他一起,他为什么又走?”
“或许是因为他忽然发现,虽然她答应了和他一起,但她心中其实更希望和另一个人一起。”
“可她已经愿意和他一起,她心里是不是希望和另一个人一起有什么关系?”
“因为他心里只愿意和她一起,所以他希望她心里也只想和他一起。”
“可是就算她更想和别人一起,最后她还是选了和他一起。”
“不是她选了和他一起,只是她没有法子和那个人一起。”
“她已经没法和那个人一起,难道还不许她和他一起?”
“……”
“……”
“我觉得。”花满楼轻轻擦了擦额上的细小汗珠:“我们一个晚上也没法子说清的。”
“是。”苏远山转头向窗外,缓缓道:“你休息吧。”
“你也不用为难自己,很多事外人是不能帮的。”
苏远山点点头,一下跳了下来:“那姑娘醒了么?”
“醒过一次,喝了药又睡下了。”
“哦。”苏远山应了,缓缓向自己房间走去。
花满楼也转身回房,刚要关上门,身旁却有声音传来。
“其实喜欢她的人很多。”苏远山缓缓道:“可她只选了司空摘星。”
——不论有没有别人,于她来说,他总是不一样的。
一颗心里,是不是只能藏一个人?
又或者是,只应该藏一个人?
半夜里,自己没事憋了一口气却差点把别人憋死了的雨终于下下来了。
绵绵细细的,一下就是好些天。
路上滑滑腻腻的,搅得人一颗心里也难痛快。
其实一个人心情不好时,下不下雨都好不起来。
不下嫌闷,下了嫌烦。
花满楼心情倒也不是不好,只是多少有那么些不安。
因为在这些天里,他一次也没见到过他亲爱的舍友。
自从很久前千芳斋被柳四儿以苏远山处事不为由全权接管后……花满楼知道她不在百花楼的时候多半待在万味园。
她有时会带一些杏仁豆腐、菊花佛手之类的东西回来。
花满楼那时才信了,点心是女人天生的朋友这句话。就算清淡如苏远山,她亲手做出来的东西的东西也一样散发着馥郁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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