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忽然发觉,找人是件多么困难的事——他甚至不太清楚她长什么样子。
“请问您见过一位身上很凉的姑娘么?”“请问您见过一位声音很清很亮的姑娘么?”“请问您见过一位会跟路过的小鸟说话的姑娘么?”——怎么听怎么欠打。
他在路边的茶铺坐了下来,细细想着他们曾说过的话。他们一起说过的那么多地方,她最想去的是哪儿?
五花海、武夷山、关外、罗刹……
她也说过京城很美,很想下次不带他,自己再回去一趟。
她也说过天山上有雪莲,很少见的一味药。
最重要的是,不论她想去哪,她到不到得了还是个问题。
要猜到她理想中的路线,还要猜中偏离的角度与方向……难。
花满楼笑了笑,蓦地有些想不起当初那么些年里,他是怎样过着一个人的生活。
他也不愿再记起。
接下来又是一件他不愿提起的事。
过了多少年他都想不通,为什么听旁边几位大叔说,有一伙马贼抢了个麻袋走,那麻袋大得可以装下一个人,他就死心眼儿地认定那里面装的是苏远山,丝毫不考虑其他可以装进麻袋的事物?
——他也没有听到他轻飘飘的背影后,几位大叔在摇头叹息:
“想不到这么一个俊俏的后生,竟为了一只小猪这样拼命。”
“话说回来,那是只很可爱的猪阿。”
“那倒是,活了这么大岁数,头一次见着这样白白香香的猪。”
……
于是我们的翩翩少侠七公子,便向着一只长得很可爱的白白的香香的猪,头也不回地去了。
八月的江南,美得不像画。
扑面都是夏日的郁郁葱葱,等不及你从那写意的笔墨勾勒中小火慢炖地体悟了然。
空气是灵动的,柳梢儿上挂着的虫丝是鲜活的。
马蹄声一前一后错落,合着尘土飞扬的节律。
“小楼哥,笑什么?”单冰冰的声音。
“那边的两只鸟说话很有趣。”花满楼的声音。
“是么?”单冰冰很有兴趣地凑过来一点:“它们说什么?”
“左边那只说‘你这只呆鸟’,”花满楼伸手一指:“右边那只说,‘你才是呆鸟’。”
“……小楼哥真的听得懂小鸟说话?”
“跟你山姐姐学的。从前我们同在路上时,她总是要向过往的鸟儿打招呼。”花满楼说着微微一笑:“有时见了蜻蜓蝴蝶都要吹声口哨。”
“哗!想不到山姐姐这么热情。”
“她……她对世上万物都含着一种奇怪的善意。”
“奇怪的善意?”
“一种不愿打扰的善意。”
“……咩?”
“譬如她虽喜欢小畜生,但从不上前逗弄玩耍,顶多对着它们唤两声。”
“譬如夏日里大雨过后满地爬着蚯蚓,她会拿了小棍一只一只把它们挑回土里去。”
“譬如她最厌烦听到松竹高节,梅兰清雅的论断。得她点头的,我只知道一句——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譬如见了蚊子……”
“哗。”单冰冰瞪大眼睛:“见了蚊子都跟正常人不一样?”
“……好像没什么不一样。”花满楼顿了顿,缓缓道:“她也会一掌拍死。”
“小楼哥。”单冰冰定定地看着花满楼,一字一句:“你一定很想她。”
“是。”花满楼淡淡:“我很想她。”
今日已是仲秋——团圆节。女儿节。
自己却是既不团圆,亦无……
“小楼哥!我们去捏糖人吧!哇~那个糖葫芦里是橘子耶!”
唔……其实差不多是有个女儿在侧。
花满楼微笑道:“好阿,走罢。”
小河的波柔柔荡漾开来,载着河灯隐约的光亮,悠悠向远处去了。
万家灯火都碎在那粼粼的纹路里。
天上,人间,交相辉映。
花满楼和单冰冰坐在了河边的台阶上,一个抓着橘子糖葫芦,一个抓着正常糖葫芦。
“小楼哥,你又不认识陈老伯,为什么那天也会去帮他找猪猪?”单冰冰开口。
“缘分。”花满楼平静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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