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大亮,看守门的还没换上班次,已守了大半夜的两个守卫接连打了好几个呵欠,瞧着在另一边趴在桌上睡得正酣的领头,又忍不住低声抱怨起来,一个年龄约莫二十出头的对另一个道:“这平民苦的是拉船磨豆腐,当差苦的啊就是我们这些守门的,你说兄弟……”他朝在亭子下打着呼噜的头儿指了指,“他当差咱们也当差,咋他一来就能当上头儿,咱们还站在这儿整夜整夜的吹冷风?”
对面的年纪稍年长些,刚打完一个大呵欠,振了振神,警戒地瞪了一眼伙伴:“管好你那张嘴乖乖站岗吧,上面特别交代近来叛贼余党作乱,我们要加紧防范!一会儿各官员就要入上朝,若是被人发现你疏忽职守,往上头一告,到时候看门都没你的份了!”
叛贼余党?不就是天杀的宇文化及的那群旧部余孽吗!
听了对面弟兄的忠告,那稍小的也不敢多话,却是把近段时日累积的愤懑归罪到了叛贼头上。
不多时,天地的雾气都还未散去,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那马儿跑得很急,到了门前才险险的停下来没有撞上人,两个守都暗地为自己捏了把冷汗,这才看清是太子爷回的车辇。
马车前的庞护院掏出东腰牌亮了亮,那名年长一点的守卫走上前行过一礼,便挑起车帘例行检查,见太子端坐其中,一张脸隐没在影中看不明,有些可怖的深沉,便匆匆道了声“冒犯”,急忙撤到一边弯腰让行,待车子走得老远,转过了弯道,他们才又站回自己的岗位。
在权势地位里爬,你不欺压别人,被欺压的就会是你。自古强者为王败者为寇,自然之理也。
李建成坐在车上,右掌摊开,空空如也的掌心,他却对着它痴痴看了很久。在回的这一路上,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仿佛在欣赏什么稀世珍品。车进了北门以后,他终于换了个动作,轻轻将他的右掌合上,贴进口,头向后靠在了车壁,眼里原本的痴迷渐渐回复,取而代之的是迷惘与矛盾。他的表情变化多状,一时极度狂喜,一时郁结沉痛,一时又迷离憧憬。
脑海里还回荡着心爱人的声音,她抬起苍白的脸,不安又谨慎的,那么低声地询问他爱不爱她。
爱你,毋庸置疑。他吃惊于她的反常行为,僵硬着身体,颤抖了双手不敢回抱她,却仍是道出心声。
她闻言笑了,眼睛带出了晶莹的泪,抓紧他的外袍领子,逼近他的眼睛道,爱我就证明给我看!
他说过喜欢看她的笑容,因为那于他会是种幸福,然而那一刻,他为什么会觉得她的笑决绝、苍凉得让他心痛?
可是,他不知道该如何证明自己,不知该如何去证明本就是事实的事。
她说,你若爱我,就带我走,咱们远离这高楼环宇、前程爵禄,抛开那些责任担子、枷锁束缚,你不再是太子储君,我不做那秦王侧妃,山高水远,咱们去过一直想过而不能过的简单日子。我们去涿郡的巫山摘香叶,去黑海抓龙虾,去攀五岳、下江陵,再不理那繁世的一切,你说好不好?
她抓住他,急切地追问他的答复:你说好不好?
从没想过能再次拥有她,失而复得的狂喜与不可置信的迟疑折磨着他。当然好,他很想回答,可是脑海中突然有一个声音阻止了他。他问自己,你真能抛开万万人之上的权力去当市井平民、山野樵夫吗?你甘心就这样把皇位拱手让与李世民吗?李世民与你有夺爱之恨,陷勾之仇,欺尊之辱,你能让这些一笔勾销?
没错,充满成熟韵味的她的确让他眷恋难舍,可更甚的是对拥有过她的李世民深入骨髓的嫉妒与嫉恨。
她看见他的挣扎,失望地摇头喃喃道:你不愿意,对不对?
他以为她要放弃了,心里陡起失落,却见她更紧的攥住他的外袍,向他诉说她为他们的“未来”编织的更美好的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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