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放下了,振轩的心可还老吊着,有心私下里问问容琳她在节度使家到底是怎么样的,却又不得机会——振轩办事原就恭谨细致,此番受皇命巡边,更不肯怠慢,每日里跟着昊琛兄弟披星戴月,不管在校场上看兵士们练,还是各处巡防,都一丝不苟,及至回到家中,往往已是掌灯时候了。用饭时彼此倒是能碰面的,可人多是其一,二来容琳要分心照顾弄影,彼此也就说不上几句话。趁便也问过金桔和青杏,两个丫头都说挺好的,再问有没有为难他们小姐的,也都说“小姐自有主意”,那口气倒和李昊琛有几分像!
两个丫头的本意是觉得**毛蒜皮的小事太多,一时半会儿的也说不完,是以笼统作答,只是让不知情的振轩听了,却怎么寻思怎么像莫测高深、另有隐情的,就觉得这两个丫头是跟他生分,索不问了,想着等弄影好了再跟容琳详谈。
弄影倒也没怎么,不过是水土不服引致的上吐下泻,到平卢的第二日便躺倒了,常氏第一个着急,一头张罗着延医问药,一头又再三嘱咐容琳好好看视,“人家好好儿的姑娘,为了看我这老婆子遭这么大罪!要有个三长两短的,可怎么跟人家爹娘交代?你姑母还不得被人埋怨死?!”长吁短叹的,容琳知老人家遇事爱往不好的地方想,赶紧抚慰,一个劲儿打包票说弄影必无大碍,若有不是唯她是问,这才算把常氏劝回去。
四娘得知消息过来看了一回,不过是客套两句便回去了,背地里跟沐云叨咕,“家里现成的客房有的是,怎么让她住那儿了?”
沐云道,“夫人原说住她那边儿的,弄影姑娘说老夫人清静惯了,别她一来搅得老夫人不得安歇;她和少夫人是旧识,好久不见了,住在一处,早晚可以多说说话,天天过去请安的也能做个伴,是以就住过来了,为这个二少夫人还酸了几句,倒是夫人夸她想得周到来着!”
四娘听是这么个缘故,再没多说,只轻叹了口气道,“那也没有女客住人家正房的道理!”她在前头正房里住着,容琳反在后头小楼里,看着倒像她是这院子的正主儿,这番行事……不怪昊瑱黑白眼不喜见她,这弄影肚子里的弯弯绕儿实在是太多了些,容琳那孩子得有个防备之心才好……
四娘说了那一句便缄口不言了,只叹气,沐云过后想起她的话,越想越觉得不是意思,就寻了个空儿学给容琳听,容琳听了没深往心里去,笑道,“咱们这儿也就剩下我们空出来的正房是现成的了,只得将就了!弄影不让咱们另收拾屋子是怕咱们麻烦,也是一片好心……无事的,我过后再跟四娘说好了。”沐云点点头去了。
容琳以为四娘怨怪弄影是受了昊瑱的影响,毕竟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再看人看事便很难公允,却想不到四娘是听说过弄影对昊琛的心思,打她进门便格外用心品她的言语,越看越觉得她行事的套路和死了的二夫人有相像的地方,就认准了她是有所图谋的,苦于没有实据,只得借了住处的事让沐云把话过给容琳,让容琳有个警惕的意思,却被容琳一笑而过了。
其实弄影曾有过的念头容琳是再清楚不过了,当初在姑母家赏菊的时候,弄影可是把能说不能说的话都说了,他们走的时候,她还专给昊琛写了信,是以乍听弄影来,她也抱了十分的戒心,只是一见之下,弄影迥异京中,不光对她亲睦有加,对昊琛恭敬有礼,连对昊瑱都不抱嫌怨,行止态度没有可诟病的地方,尤其这两日病着,时不时泪眼婆娑地对她道谢,说有这么个姐姐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又抱歉说劳累了姐姐,楚楚可怜的样子,便是铁石人也要软化,何况容琳?更不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早实心实意对了弄影,每日里好汤好水地安排着给弄影调理身体,盼着她早日痊愈。
要说弄影也确是和从前两样了,娇骄之气一丝儿不见,不管多苦的药,端过来,闭眼皱眉捏鼻子的也都悉数喝下去,从能下地,再不叫把饭端到房里,都是硬撑着和大伙儿在一处用。她自己带来的两个丫头不熟悉李家,金桔和青杏少不了端茶倒水的,她也是谢个不停,昊瑱有一次听见了,瞪眼往天上找,沐云问他做什么,他说看看太阳打哪边儿出来的!
对弄影的变化,最乐观其成的是昊琛,小两口儿闺房私话的时候,他打趣容琳,“早知道你能压制住她,我该早些把你娶进门儿才对!”早娶了她,弄影早死了心,也就早解了他的围。
容琳可不愿担这样的名儿,睨着他道,“将军嘴里这么说,心里还不知怎么怨我呢!”
昊琛听她娇嗔,爱恋不已,腻着她,偏要她把话说得明白些,说是不懂,容琳躲不过,也取笑道,“若换了别人,将军怎么着也能享个齐人之福,况又是那么一位绝色,如今可望而不可即,岂不是……”
岂不是怎样,天知地知你我不知,只是次日起容琳穿了好几天的立领衫子,青杏问小姐这个季节这么穿不闷得慌吗?容琳说是嗓子发紧,怕感风寒,防着点儿好!弄影听了过意不去,说一定是为了她劳过度才如此的,容琳忙说她这是痼疾,每年到这个时候都是如此的,弄影才释怀。
青杏听容琳那么说,倒上了心,过后去问金桔,小姐这是个什么毛病、用不用请苏大哥来给小姐瞧瞧、他治痼疾是最有一套的,结果被金桔啐回去了,说她尽跟着添乱!青杏委屈得要命,跟沐云诉苦,沐云瞅着她,一句话没说,笑得还没有哭好看!
一看金桔和沐云都是这么个模样,青杏也觉得怕是她自个儿把哪儿弄岔了,不敢再四下里乱问,只心里为两个大的不肯明白告诉她原委着恼,赌气道,“等着,再有什么事儿我也不告诉你们!”痼疾的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只是青杏撂下了,沐云可还有桩烦心事,压得她难展笑颜,听青杏说少夫人的事时苦笑不已有一半儿就是因为这个。
说起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昊琛说振轩和弄影远道而来,他这个主人家该略备薄酒替他们接风洗尘,可巧弄影病了,就耽搁下来。等再提起话头,振轩说不若把杨巡按一块儿请过来,也算是公私兼顾了——杨巡按旧年里曾伴同太子犒军,和昊琛也是旧识,用家宴请他更透着亲近。
昊琛听了深以为然,和容琳计议时说既请了他,就不能太草率,不论从杨巡按的年庚还是他朝廷命官的身份上说都该郑重些,容琳就去跟常氏说了,请她的示下。常氏自然满口说好,直说要用什么尽管开口,万勿让人觉得节度使家骄矜轻慢,容琳这才叫沐云去跟田大娘说,请她届时多多费心。
事情到此本就停当了,谁知二少夫人妙莹不知怎么听说了,着人把沐云叫了去,从头细问来龙去脉。沐云觉得光明正大的事、没什么可瞒的,就照实说了一遍。妙莹听了直点头,也没说别的。沐云以为无事了,就要告辞出来,结果刚转身妙莹就把她叫住了,说有句话,沐云就站下了,却听妙莹笑吟吟地道,“沐云,你别多心啊,我叫你来问这么些是怕你们有什么差遣我的地方我还不知、空端了个管事儿的架子自骄自矜,到头来误了你们的事!”
沐云听她这话有些不三不四的,心生不快,念她是少夫人,不便当面驳她,故只肃颜道,“少夫人言重了!”
不料妙莹笑得更是谦恭,“哪是我言重了,沐云?你是不知你们三房的份量!不管是真主子、假主子,大主子、小主子,只要是你们那院儿里出来的,就都比别人来得尊贵,都能吩咐别人做东做西的!就这么着吧,沐云姑娘,你是忙人,我也不敢多耽误你,且请去吧!……哦,还有一句,我不会说话儿,要有什么得罪你的,可一定告诉我,要觉得不解气,你骂我两句、打我两下也使得,只千万别到你们将军和少夫人跟前儿说我的不是,你可是他们的红人儿,他们要替你出头、来找我兴师问罪的话,我可担待不起!”
沐云平白听了这么些闲话,直气得面青唇白,有心拂袖而去,终究是重重顾忌,深恐牵累了不相干的人……含羞忍恨地出来,想到爹娘已逝、姐姐又隔得远,撇下她一个人在这儿不上不下的,顿时悲从中来,在无人处痛快哭了一场,自此便有些闷闷不乐的,只是在众人面前强颜欢笑,一时倒无人觉察出她的烦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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