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忙迎上去,翻开手中的文件夹,递上一张薄纸:“总座,电报——澄阳那边出事了!”
虞司令的好心情顿时笼上了阴翳。他解开大衣丢给勤务兵小孙,走到沙发旁坐下,捏着白手套的指尖一根一根拉扯出来,沉声道:“是汤励闵?”
“是。汤部两个师昨日攻下澄阳县,劫掠一空后屠城放火,目前正朝怿阳方向行军。”
“好大的胃口,难道还想吃了我不成!一群乌合之众,仗着有日本人撑腰——”虞司令攥着手套用力摔在茶几上,尖锐地冷笑了一声,“日本人又怎样!老子不照样把他一个联队埋山沟里?”
他猛地起身,提高了音量:“姓汤的想干仗,老子奉陪到底!去给我拟一份军令,命新一师、新二师、四师即刻整部出发,五日内必须赶到怿阳,没收拾干净这群王八羔子就别回来见我!”
“是!”崔参谋长敬了个军礼,上二楼书房忙活去了。
虞司令重新坐进沙发,取了桌面上的冷茶啜饮,慢慢浇熄喉咙里的碳火,同时在脑中盘策着内外形势。
汤励闵他是不太放在眼里的,他忌惮的是日本人——羊曲沟一役虽为他大争了口气,且赢得了额外的荣誉与名声,却付出了一个师的沉重代价,堪称惨胜。倘与进驻邻省的日军第十八师团正面交锋,只怕轻则损兵折将,重则全军覆没。
说到底,虞司令是将救国军当作私人家当了,只能自己用,不许外人磨耗分毫,不愿被收编的根本原因也正在于此。
别人要不来找他的麻烦,他也乐得自扫门前雪,不是还有中央、有政府嘛,轮不到他虞昆山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可谁若是踩了他的尾巴,他便露出悍然面目,爪牙并用地回击,非还以十二分颜色不可。
汤励闵这老王八是定要收拾的,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虞司令愤然地想。至于日本人,折了个联队在我手里,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他为自己当初的一时冲动隐隐懊恼起来。但既然打了,懊恼也无益,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想得正入神,副官李魏风风火火地进了客厅,“总座回来啦?哟,气色挺好,看来多散散心是有好处。”
虞司令想起昨天的荒唐事——从午后起就没下过床,直到夜深才记得打电话给副官处,骗说外出散心歇在酒店里。如今被李副官当面提起,难免有些尴尬,岔开话头道:“有事?”
“今天早上有个小年轻在门口探头探脑,说有人给了他这个地址,又说不清楚找谁,弟兄们看他形迹可疑,就给抓了起来。”
虞司令心不在焉地答:“抓就抓呗,审清楚什么来历,不相干的轰出去,要是奸细就毙了。”他刚想转身走开,忽然省悟似的回过头:“你说那个年轻人,是什么模样?”
“打扮得花里胡哨,像个留洋学生。”李副官从口袋里摸出个信封,“这是他送来的东西,说是要交给照片上的人,又不晓得那人的名字。我一看,嗬,这不是总座你嘛。”
虞司令接过来打开,抽出一张相片,照的果然是自己。照片上,自己身披黑色长大衣,负手立在结了雪白冰层的河边,微仰了头,去望身旁清瘦苍劲、虬龙般刺向远茫天空的灰色枝杈,脚边的枯草丛里,颤巍巍地探出一朵小小的、细长梗的火红色野花。
大概是极少从客观角度看自身的缘故,虞司令忽然生出了难以言喻的感触——他知道自己样貌标致,但镜子照多了也没在意,如今看这张照片时,就好像在观赏一个陌生人,有一种令人惊心的美好。
他捏着相片端详了许久,翻到背面,看到黑色钢笔字写的几行行楷,诗句似的错落排列着:
“你站在岸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岸下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虞司令细细读了几遍,觉得很有些韵味在其中,却又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那名青年的微笑浮现在脑中,他忽然感觉心底有根尘封已久的丝弦被轻轻触拨了一下,发出一声清澈的微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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