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似乎有光,可又看不到任何事物。混乱而单一的世界,却令人十分的安心。无尽的延绵和宽广,没有时空的计量和感觉,催人昏睡。
十三的灵魂在暗中飘荡,保持着一点清明:不能睡啊,还有重要的事,我要去找到一个人,也许是一个灵魂。
可是不知道坚持了多久,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感觉,最终让他睡了过去。最后的意识,是不甘心,是焦急。难道这就是泯灭么……
“十三,主人吐血了。”一个男声在唤他。
十三睁开眼。简单整洁的房间没有多余的摆设,好像很熟悉,是他一直生活的地方。可是,不对!十三脑中隐痛,异世生活一闪而过。
唤他的男人看十三神情恍惚,没有平时的锐利,皱起了眉头:“你是不是内伤犯了?”这人不满双十年华,高挑结实的躯体,却有着纤细的腰身。
这不是陆玖吗?早就被杖毙在竹主君盗书逃走之后。
自己是怎么了?不是在墓园追随清微了么,怎么会回到这里?而且是多年前?
陆玖伸手抓住他的手腕,脉确认了一下说:“是旧伤复发。你得禀明首领召人医治。”陆玖停顿了一会儿又说:“正君的背叛让主人怒极攻心乃至吐血,一定会牵连到我。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把我多年攒下的银子交给城南白水街老焦家。”
这就是在交代遗嘱了。十三一个激灵,他记得以前就是这样,五皇女吐血后休养了十几天才能起床理事,再过一个月后下令杖毙陆玖。而他亲手将四百多两银子交给了焦家——陆玖悄悄查访到的亲人。
“你还逃走吧。”不知道也就算了,十三真不想再看见他被打的血模糊,最后渐渐没了呼吸,一卷席子扔出刑房。
他们一起受训,时常搭档,影卫再没感情也是人,不是真的死物。
“你说什么?”陆玖的目光刀一样雪亮:“此话怎敢出口?我们命属于主人,只有从命赴死的影卫,没有叛主贪生的影卫!切记不得妄言,再有下次我也救不了你。”
十三悚然而惊。是啊,这才是影卫的信念,一切听从主人的命令,为主人的意愿可以付出任何代价。他一直是被如此教育的,为什么现在竟然轻易说出逃走的话?
他以前,也和陆玖是一样的。所以看着朋友死,虽然心痛,也不会违命,不会憎恨,甚至不会躲避。
呵,他的思想早以改变,他的主人早以不是五皇女。
“你好好用功,刚才轻易就把住你脉门,松懈会送命的。”陆玖劝说后就走了。
是啊,他的警惕心在那个安全的世界,在那个温暖的人身边,经过几十年的消耗,早就所剩无几了。
十三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手,糙、坚硬。他解开上衣,果然看到了横竖伤疤,还有上次搏命留下的伤势未愈,随便包着白布,这也绝非他印象中将养极好的身体。
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十三提气行周天,却再次失望。不是九重圆满的充盈澎湃,而是内伤累积,身体亏空甚重。
想起来了,这是刚出过一次伏击任务,解决了点子也受了伤。身上的布黑衣被刮烂了,因为太疲惫,没有更换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屋外是黄昏,十三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房间有点发愣。
异世的记忆太清晰了,但这里的感觉同样深刻。到底哪个是虚幻的?他周围,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物体的触感。显然,这些是真实的。
难道异世是梦境吗?因为他妄念太深,误入魔障,所以做了个大逆不道的美梦?
可是那一切不是他能构想出的,那个人的温柔,也不是他虚造的。那么此时才是梦?
十三突然目光一凝:不,如此真实怎会是梦。他是回来了,因为未知的原因,回到了离开之前。
以后会怎么样?他所知的只到去刺杀魏大人,生死之际就穿越到了异时空。现在呢?又是一次重复?那么他岂不是陷入了循环?
也许事情会发生变化,他不会再幸运地穿越。那么他如何自处?
他只是个工具,沾着血的凶器,是女人们既恶又怕的存在。他不想无意义的卖命,但在这个世界,他无力违抗主人,甚至露出丁点不满都有杀身之祸,即使是同伴也容不下他。
如果主人只命令他做凶器也罢了,再过几年,万一心血来潮,看他受了内伤不再锋利,让他成为虐玩的玩具,怎么办?他不能对不起清微!
即使这个身体还没有被清微拥抱,那也是他的身体。更重要的是,他不能忍受除她外任何一个女人的碰触。他宁肯在轻蔑嫌弃的眼光中独自过一辈子。
独身算什么,他有足够的回忆伴,况且这里影卫因为残酷的生存环境寿命有限。所以为了避免,最好是在任务中殒命。
可是,影卫有自己的打算,不愿遵从命令,就是大罪。一旦被人看出怀有异心,那悲催的下场只要想想就不寒而栗。
接下来的数天,十三都在默默适应中度过。调理内伤,掩饰自己。年轻了几十年,却失去了异世滋养过的强健身体,不知该怎么算。
可没想到,没到十天,五皇女就从床上爬起来了。据说恢复的很好,已经在书房处理事务。她的恢复提前了,十三不知道为什么,但却清楚陆玖的日子不多了。
陆玖显然也明白。他已经将银子交给了十三,平静地等待主人召唤。五皇女果然在一日召影卫了,可是出人意料的是,指明召的十三。
十三这次是真的不安了。
他已经感到,这次回来,已经和原来的事情轨迹有了不同。现在还是分歧的源头,但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点滴的变化都可能引起今后的巨变。
现在召他,意味着什么?特别是,传召晚膳后起居室伺候。
往常召影卫,基本是在书房,而能到起居室的,除了贴身随侍,就是主人的侍宠,正君都是很少去的,他自有单独的院落,按规矩在其等候妻主。
十三心脏一阵发紧:他不是房里人,怎么会被要求去起居室?
可是没有时间犹豫,他只能领命。
似乎首领也感到了这个命令的不同寻常,传话过后,不解地打量了几下他。最后还是吩咐:“你洗洗再过去伺候,衣服会让人送来。”
首领冰冷的目光从来没有感情,通知后就闪身不见了。但十三知道,如果他敢抗命,甚至流露出一丝不情愿,就不是挨顿鞭子那么简单。
麻木地在浴桶中擦洗。十三深知这里的女人如何评价自己:丑男。不但丑,还鄙,毫无男人味,他满身的伤疤是为主人卖命得来的,但不会得到任何怜惜,只会引起厌恶,甚至是凌~虐~欲。
匆匆洗过,门外传来轻轻地敲门声。得到十三应允后,一个小侍童捧着衣服托盘进来,给他更衣。他显然不是第一次,十分熟练地帮他穿戴起来,却始终不多话,穿好就退了出去。
是啊,这个府里的人都牢记着规矩。不懂得谨守本份的人都活不长,别说未及笄的小侍童不敢放肆笑闹,就连最受宠的侍人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十三低头看看自己,一件轻薄的白纱衣,内里连亵衣都没有,交衽处松散,只有条腰带系住,让人本没有安全感。普通男儿,这样穿羞也羞死了。
只有小倌能不顾忌,再有就是他们这些影卫?没有羞耻心,只严格遵守命令的木头人。
十三苦笑,如果不是见过异世生活,他此刻恐怕宁肯自尽也不愿走出门吧。毕竟服侍主人是一回事,出门让别人都看见是另一回事。
无论如何,也得先去看看五皇女到底想干什么。如果她真的想玩弄他,或者把他送人,能周旋就周旋,没有余地干脆自尽。
十三又等了片刻,引路侍人来了,让他欣喜的是还带了件斗篷——看来他们还知道遮掩主子的东西。
跟着侍人的灯笼,十三默默走到五皇女的起居室,这里已是内院,心布置的庭院,雕梁画栋的房间,十三却已无心赞叹。
侍人通报过后就示意他进去。十三进了门,快速瞥了一眼,就看到五皇女临窗而立。以前没有认真对比,现在看来,她比清微高的多,身板挺直,因为情而脸部线条显得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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