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见车夫对人一般对马说话,庄少功有些好奇,才上前问:“马大哥,它们听得懂么?”
“如何听不懂,”车夫向他见礼,拍一拍红马的脖子,笑道,“豆沙包——这马精,三岁便会衔开门闩,率群马逃逸。少主家占地百亩,三十六院,高墙环绕,它如何逃得出去?一生气,它就横冲直撞,四处撒野,弄得头破血流。那情形,但凡见过的人,一辈子都忘不了。”
对于此事,庄少功有些印象。彼时他尚年少,在族塾听先生讲《庄子》。讲到徐无鬼一篇,忽见窗外人仰马翻,一片混乱。先生喜道——瞧,那便是《黄帝将见大隗》里的害群之马。
想罢,庄少功道:“马大哥,你到我家,恐怕有十余年了?”
“可不是,光阴飞逝,”车夫投来一瞥,目光暖似将熄未熄的炭,“少主也这般俊朗了。”
庄少功经此一夸,有些惭愧:“昨夜,无名告诉我,建安县离此地不远,我们走错了道,原本不必过‘宰羊铺’……当时,我还怀疑,马大哥你有意为之,我真是……”
“少主怀疑,也是应当的,”车夫见他羞于启齿,便截住话头,“这世上许多人,就是轻信糊弄人的道义,任人左右,安心做那待宰的羔羊,才引人作恶,害了人。”
庄少功一怔:“马大哥,你是说,我若不怀疑你,枉死在‘宰羊铺’里,是我的错?”
车夫笑道:“不是么?”
“这么说,与人为善是善错;用人不疑是不疑错;见利弃义是利错;见色起意是色错?”
车夫不答,只道:“少主可还记得,夜盟主为人利用,仍一心向善?”
庄少功心里不快:“马大哥,你昨日讲过,我当然记得,难道夜盟主也错了?”
“少主只知其一,夜盟主虽然轻信,但他秉性坚韧,武功盖世,故而能化险为夷。用人不疑者,必有些过人的本事。那有色有利的人,谨慎些,学一两手防身的功夫,又怎会着了道儿?没有足以凭仗的本事,行走江湖,一心指望世人都慈悲,不如意便厌斥,岂是真的善良。”
庄少功听罢,暗暗觉得,这些话透着一股子煞气,却不知该如何化解。
“马大哥,我阅历是浅了些,除了书中之言,‘勿以善小而不为’,讲不出什么自己的道理,你说夜盟主就是‘唯大英雄能本色’,但世上还有许多注定做不了大英雄的百姓。待我历练一番,阅遍人情,将书中所言融会贯通,必有我自己的体会,那时再讲与你听。”
车夫一愣,没料到他有这一席话,笑道:“好,那便等少主赐教了。”
经过这番交谈,庄少功心里畅快了许多,甚至有神清气爽之感。也不知为何,和无名相处,他的情绪就会大起大伏,好似让猪油蒙了心窍,变得和小儿一样幼稚。
这位车夫则如同良师益友,令他想起了自己身为庄家的少主,要是以经天纬地为己任。
他立在一旁,见车夫大喇喇地洗马,又发觉这车夫虽不修边幅,却健壮非常——那红马发起狂来,奋鬣扬威,吓了他好大一跳,车夫也是一脸没奈何,却一只手就按住了。
弄清了这匹‘害群之马’的名字,庄少功好奇地问:“这‘豆沙包’,畏水么?”
车夫道:“那倒不会,说来好笑,这‘豆沙包’是蒙古马,在草原上沐雨经霜,也曾举蹄将狼踏碎。可惜它的主人,往往奔走数月,也不会替它刷一次毛,它习以为常,便以刷毛为耻,天不怕地不怕,唯独觉得这般任人洗刷,让它失了威风。简直蠢得没边了。”
名为豆沙包的红马,好似听懂了,神气活现地把鬃毛一摇,打个响鼻。
洗完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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