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他的战友身边,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阿尔布莱希特从我身边路过,我将外套交给他,磕磕绊绊地用德语说道:“请、请把这个、转交、交给会踢球的卡尔……”我竟然莫名其妙紧张起来。年轻的党卫军看守看着我,对我比划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
雨很快就停了,秋天已经来到,我却仿佛看到了新的希望。
☆、伦敦病人(17)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熟,梦里又回到了伦敦小小的福利院。我和卡尔还有其他孩子围坐在一张长长的木桌旁,桌上放着一口大锅,那副场景至今令我发笑,每个人都是奥利弗,拿着自己的小碗,说:“再多给一点粥吧。”我们饥肠辘辘,风卷残云般地吃完碗里的粥,连碗也舔得干干净净。照顾我们的嬷嬷说,这样她就不用刷碗了。然后她会给我们看锅底,什么都没剩下,我们只好饿着肚子回到房间,互相依偎着入睡。
卡尔会在半夜喊饿。我偷偷溜进厨房,希望能找到一些残渣剩饭,有时运气不错,我会在橱柜里找到一块面包。我悄悄塞进怀里,给他带回去。没人知道我当时也饿得快要发疯。但是卡尔每当看到卡尔得到那块面包笑得那么开心,我就感觉不到饥饿了。更多的时候,我会被当班的嬷嬷抓起来,关在小屋里狠狠打一顿。
这场噩梦持续到十岁,一对来自巴黎的夫妇收养我的那天。他们喜欢我的长相,说我像个天使,所以他们打算领养我。我多想劝说他们把卡尔一起带走,但他们曾说过不喜欢深色头发的孩子。
在权衡卡尔和食物的问题上我动摇了,我答应了那对夫妇。这是我一生都亏欠卡尔的。没有人领养卡尔,他在福利院长大,没有像我上学,而是去做学徒赚钱,他给我的来信有怨恨,但从来都没有抱怨过我一个人去享受富裕的家庭生活,他无法原谅的是我的离开,以及缺席了他剩下的童年。
这件事足以令我悔恨一生。如果当时我没有离开卡尔,又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半夜我又被饿醒了。我将被子团好抵住肚子,希望缓解胃里的空虚,但是我太饿了,恶心又难受,忍不住在床上翻来覆去。
一块面包丢到了我的床上。
我感激地抬起头,阿列克谢则转身走回他的床铺。
周一的劳作,我又和米哈伊尔分到了一组,他依旧以他惊人的记忆里工作着。纳粹会把囚犯中有用的人集中起来,比如犹太人里面的医生和护士,以及有技术的工人,特别为他们所用。米哈伊尔的聪明却从来没有被发觉。他十四岁的身体里盛放着更成熟的灵魂,他知道何时利用他的头脑,什么时候装傻充愣。
“我这样的人,和那群医生不一样,他们会叫我去Kanada,而到那里去的人,基本没有生还的。”米哈伊尔对我说。
这样的一天即将过去的时候,我们又亲眼目睹了一场惨剧。我们返回比克瑙准备接受定期体检,一队犹太人像一伙飘移的幽灵从我们身边经过,他们拿着洗浴用的东西,眼神迷离,却异常兴奋,像是要走向什么美好的地方。顺着他们前进的方向,我看到了一座白色的建筑,没什么特别的。
我隐约听到他们说“洗澡”。对于浑身脏兮兮的人来说,这确实是集中营里莫大的恩赐。一大队人很快全部进到了“浴室”里。随后党卫军锁上大门,另一些人在草地上的孔洞里投入什么东西。
“那是齐克|隆B。”米哈伊尔在我身后说道,“他们完了。”
我还不知道什么是齐克|隆B。大约过了一会儿,“浴室”里开始传出惊恐的尖叫,在外面的人无动于衷,任凭里面骇人的叫声穿透耳膜。又过了十分钟左右,“浴室”又恢复了安静。纳粹打开门,让一些犹太人进去,不一会儿就拖出了许多具白花花的尸体。他们将尸体堆放在一起,将衣服堆放在另一边。一些人开始分拣衣物和可能残留的值钱物品,另一些人则开始割去尸体的头发。女人们的头发,有黑色的,深棕的,金黄的,红色的,被丢到一辆推车上,然后送走。
“那些头发可以用来编织……”米哈伊尔解释道。
“别说了。”我打断他,将视线从“浴室”那边移开。
他像是没听到似的继续说,“为什么不起来反抗,他们明明有那么多人……”
为我们进行体检的依旧是门格勒医生,贝海姆陪同。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贝海姆的瞬间,我的心平静了下来。我们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不能言说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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