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结束了。人们站起来,纷纷告别。我站立起来,忽然觉得就这么走出去不大礼貌。
按照蓟原的习惯,领导干部到了穷人家总得表示点儿心意。何况老太太遭了这场变故。于是,我的手往衣袋里掏了掏,还好,掏了半天,总算触到了两张硬硬的票子。
我掏出200元钱,季家人执意不收。谦让一下,这倒是人之常情。但是,让我想不到的是,那位季老太太,看到我掏出钱来,竟扑嗵一下,跪倒在我面前,让我惊慌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忙拉住她的手:“奶奶,请起来。你这样,我这晚辈受不了哇!”
“孩子,你的钱我收下。可是我的话,你要记下来……”
老太太跪在那儿,大家好说歹说,也执意不肯起来。
“好吧,老人家,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我只好应允了。
“啊,庾总,你当过市长,现在又是大老板;在蓟原这地方,你也算是大官了吧?”
点点头,“奶奶,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老太太颤抖着嘴唇,想了半天,终于说出了心里话:“我呀,16岁嫁到这卧地沟,今年87岁了。在这棚户房里整整住了一辈子啊。我求求你,把这些破平房拆了,给我们盖大楼吧!多少年了,我天天想,夜夜盼……就想用脚踩一踩那步步高的楼梯板,用手摸一摸那热呼呼的暖气片呀!”
听了老人的愿望,我感慨万分:老百姓住这棚户房,是我之过呀!
况且,眼前说这话的人,是刚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啊;来不及更多思索,我立刻朝老奶奶跪下去,庄重地承诺:“奶奶,你放心,有我在这儿,你的愿望……一定能实现!”
“好,好,好!”
听了我的话,林师傅和白雪带头鼓起了掌。
送完礼金,说完了话,本以为可以轻松走人了。哪知道这卧地沟有个讲究:凡是婚丧嫁娶的事情,只要客人送了礼金,主人必须得安排吃饭才行。否则,就让人家笑话不懂礼数。再加上白雪一个劲儿地帮腔,说我这大老板来一次卧地沟不容易,要我好好了解一下这儿的困难,将来有机会好向市长建言:早点儿改造棚户区,改善这儿的居住条件。
她还要主动提出,要亲自陪我考察棚户区情况,我谢绝了。一个企业的头头,没有行政权力,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装大”但是,这想法只可以憋在心里,讲出来就犯毛病。对于一个社区干部的话,你听着就是了。在她眼里,“北方重化”级别很高,财力雄厚。跟上面的人说话应该是有份量的。于是,我嗯嗯啊啊的答应着,就像真的能办成什么事儿一样跟着她走了走。
我先仔细地考察了一下季小霞叔叔家。她家的房子不足9平方米,老少三辈挤在一齐,季小霞奶奶住的小屋子实际上是个小仓库。孩子们长大了,不便于同老人住一起。只好搬出来在这儿凑和。奇怪的是,她奶奶放灵床的那个小棚厦子里,墙壁四面透风,只塞了几把稻草挡风。天气已经是隆冬,棚厦里冷得要命,四壁墙上冻得都是冰渣子。我摸了摸放在窗台的一颗白菜,冻得硬梆梆的,像块石头。我问白雪:晚上,这里面的温度如何?“也就是零下20度吧!”
她说。我怀疑她夸大。她说,差不多。因为她昨晚误将一颗白菜放进了冰箱,结果,零下20度的低温把那颗白菜冻成了一块冰砣。听了她的话,我心里不由地激凌地打了个冷战。
原来,我以为季老太太不过是一次“假死”;或者就是一次病重后的严重休克,所谓炸尸,不过在某种刺激下又恢复了知觉。现在,一看小屋里这么低的温度,我一下子推翻了自己原来的设想。在这儿的灵床上躺上一夜。别说是垂危的古稀老人,就是活蹦乱跳的健康人,也得被冻僵了。然而,老太太经过一夜冰冻,竟安然无恙,死而复生。这其中的事儿,着实令人不解了。
出了季家门,一大片鳞次栉枇的小棚户房出现在我的眼前,此时,天上一团团乌云笼罩了淡淡的阳光。雾檬檬的街路立刻变得像暗房里一张张诡秘的底片,面对这幅惨淡的图画,我不由地一阵阵发问:卧地沟啊卧地沟,你这个昔日辉煌无比、今天却穷困潦倒的地方,究竟蕴藏了一种何样的神机和玄谜呢?你的山后,是举世闻名的蓟原煤矿,至今,那座被称为亚洲第一高度的竖井铁架还巍峨地耸立在那儿,述说着早已逝去的辉煌。蓟原这个城市,就是因你而曾被誉为“煤都”啊。过去,那些走在大街上昂首阔步的矿工,曾让人何等尊重、何等羡慕!高薪收入曾经让他们富得流油。文革风暴又让他们在政治上领导一切。市中心那些个机关、医院、学校,中小企业,哪个单位不曾留下过你们派出的“工宣队”的影子。可是,今天,在市场经济的大潮里,你怎么了?街路简陋,房屋破损,数万名下岗矿工,每月着不足百元的救助,在社会的底层顽强地挣扎,痛苦地煎熬着度日如年的艰苦岁月。如果说,着自己的双手,勉强填饱肚子还说得过去。可是,这大片大片的破房子,如何能变成崭新的楼房呢?“棚户区改造”这口号喊了这么多年。也只在市区地段还可以进行,像卧地沟这种集中连片的贫民窟,全市几百万平方,要改造得需要50亿!而市财政每年才收入10亿,巨大的资金缺口,让“棚改”成了历届执政官员的一个美好憧憬,一句痴人说梦般的呓语。尽管领导们也常来视察,常来访贫问苦,也不过是掉几滴眼泪,录上几个电视镜头。较真章的事儿,谁也不敢动了。唉唉!这个穷不聊生的鬼地方,人死了连阎王都不肯收留。要下决心改变它的面貌,得需要何等宽广的胸怀,何等聪明的智慧,对黎民百姓怀有何等仁慈的博爱之心啊!
不过,周老太太神秘的经历,又不全像是一个虚妄的荒诞故事。听季小霞说:灾荒年的时候,她姥姥带着年幼的妈妈从山东来卧地沟逃荒要饭,被一场大雪压在奶奶家的柴禾堆里,眼看要冻死了,是奶奶发现了这可怜的娘儿俩,救下了她们。后来,姥姥病重不起,是奶奶为姥姥拿钱看病,姥姥逝世时,奶奶又让儿子披麻带孝为老人家送葬。后来,为了感恩,妈妈按照姥姥的遗愿,16岁嫁给了爸爸。阎王老子说周老太太曾经救过两条人命,此事并不是子无虚有。还有,他说的“艳阳高照、贵人出现,住楼房过好日子”不正是现实中的卧地沟人多少看来做梦都期盼的美好愿望吗?
蓟原这个地方,奇异事件的背后总是伴随着奇迹发生。20世纪初,贫瘠荒凉的卧地沟人眼看活不下去了。突然,冬天里响了一声霹雷,第二年春天,这儿就发现了一座举世闻名的露天煤矿,继而又衍生出了蓟原这座现代化的工业城市。今天,昔日富足的卧地沟人几乎一贫如洗,原来的精神和尊严一落千丈。对于眼前的生活,他们的身体、心理都像是忍耐到了即将崩溃的极限。俗话说:世周轮回,否极泰来。周老太太的这次神游,是不是上苍在冥冥中对卧地沟人发出的一个暗示:真正的贵人就要莅临,卧地沟人的好日子就要到来了?
也许,周老太太的故事绝不是一件平常的炸尸事件,它像是这在其中暗示了一个天大的玄机;隐藏了一个偌大的、让人按照常理难以解开的謎团。
伴着我的胡思乱想,老拐带我们步入了街上的一家“五元”小饭店,五元饭店,就是店里所有的菜价都不超过五元钱。这是蓟原下岗职工的独创,也是无奈之举。因为,如果超过五元的价钱,人们吃不起,饭店就得关门了。
饭菜廉价,小店倒是很干净。特别是看见白雪和林大爷这两位地方的头面人物在场,店老板使出了浑身解数,天气正值三九,吃了热呼呼的汤菜,心情十分舒畅。于是,在这张寒酸的酒桌上,我饶有兴趣地听林大爷讲述了卧地沟棚户房的历史。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是,我从林大爷口里,再次听到了杨健的名字,使我对这位名震北辽的官场大鳄有了新的认识。
从此,因了这次炸尸事件,我与卧地沟结下了不解之缘,卧地沟棚户人家的故事,伴随着一场惊天动地、扭转亁坤的巨变,改变了我本来早就被设计好了的生命轨迹……
第二卷:厄运当头 第96章 炸尸之谜
季小霞今天一进门,我就觉得哪儿不大对劲儿,她没穿公司机关统一制作的制式服装,只罩了一件天蓝色的外衣,眼圈儿红红的,有泪水淌在脸上。胳膊上,醒目地缠了一截漆似的黑纱布,纱布上方,缀了一个小红疙瘩。
不用说,这是她家里死人了。
按照当地习俗,凡是孙子孙女儿为爷爷辈的人带孝,黑纱上是要缀红疙瘩的。一问,才知道,是她奶奶去世了。
“你奶奶多大年纪?”
我教问。
“87岁了.”她抽抽嗒嗒地告诉我。
“87,算是高寿了。你干嘛这么悲伤?”
“我奶奶,她命太苦了。”
姑娘依然哭泣着,“我爸爸去世早,妈妈单位工作忙,家里做饭、打扫卫生,里里外外的事儿都累她一个人了。这么大的岁数,一天福也没有享着。我上班以后,答应攒钱给她买楼房住。可是,没等待我把房子买来,她老人家就先走了。我妈妈哭得死去活来,她说对不住奶奶,老人家累了一辈子,最后竟死在棚户房里!”
“哦,你妈妈这么孝敬婆婆,老人家也算有福气了……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还得打足精神。小霞,香港人有句话:节哀顺变。你也别太悲伤了。”
说完,我按照当地风俗掏出二百元钱塞给她,“给老人家买点儿烧纸吧!”
“总裁,谢谢你的安慰。”
她抬起脸,用一双泪眼望着我,“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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