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刀吹角,本是巫坛本等。而一念楼子弟,除非临阵击邪,从不轻易出刀。刀刃窄窄,非金非木,其色竟是一片凝雪,又无玉料石英的光泽,却如白森森的骨头一般。
上面赫然印着三枚齿痕,黑气隐隐,几透刀身。
厅内顿时一片寂然。
三年前,卫珠庭遗下的短剑上,亦是四枚齿痕裂了钢身,旁边滚着一枚蛇牙。
褚霖肤色偏黑,长眉隆准,也是英俊少年,眼下却巾发散乱,惊魂未定。
一念楼九人,本属他与巫行渊源最深,学艺拈轻就熟,从不见慌乱。亲娘就是南山有名的药师,一带村落,疑心中了瘴毒恶蛊,总是先寻褚家娘子。
昨日初七,人日,安身心,本来家家闭户,却有一痨病乞儿叩门求医,口不能言。褚娘子一看,已无甚可救,想着大年下,多少生了怜悯心,在柴房搭了个铺。结果天将明时,忽然惊恐大呼如梦魇,看时已是黑气笼身。
褚霖知是邪障,让父母兄妹避了,持刀相斥,耗了半日,扎挣起来要逃,褚霖出刀欲击,“铿”地一声,竟然迸了虎口,几乎震出一口血来,刀身裂如蛇啮,却让那乞儿跃窗走了。
追出时,见向着南山去了。便赶紧报信封山,念及邱盈未及回坛,又直奔邱家去报。
能与一念楼巫刀相噬,不是魔高一丈,便是卷土重来。
那九柄刀,本就是卫珠庭斩了九转螣蛇,剔骨炼就。
北面空中响箭咻地一声,又近了些许。狄良已蹲守了半宿,未敢松懈丝毫,暗夜里,只听得三面令箭不时合围,却一直未有动静。
上一次这样九人齐出的阵仗,简直不记是什么时候了。
邱盈怕懈怠,每旬余便带他们打围,竟比师父师娘在时还整饬些。而毕竟不是临阵。
每次打围回来,唐笙和褚霖拎了山鸡野兔跑在前面,小武粘在玉玲背后,邱盈和华妍拉着手,最后是尹子骏背着昭昭,昭昭的小辫子垂在他肩膀上,头一点一点的。前两年她还小,不大走得动,来了不到两年,师娘师父都不在了,大半的本事,倒是邱盈和尹子骏教的,长兄如父,长姊如母。
狄良不太记得自己总是走在哪里,好像每次都不同,而眼前景象,却仿佛永远一般无二。夕阳西下,影子长长,一条道心满意足,走也走不完。
狄良想。这样真刀真枪,已经太久不曾历过。虽然总与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打交道,但一念楼的日子其实很简单。
他生来木讷,惟愿这样简单。这便是家了。上有兄姐,下有弟妹,中间还有个唐笙叽叽喳喳地成日闹他。似乎往者来者,长长久久的一生,都可以这样简单。
即便三年前师父失踪,也是悄无声息,恍如一梦。一夕不告出门,便未再回转。
除了丢在门口的剑和蛇牙,没有线索,无迹可寻,无仇可报。
他们都心知肚明,依师父这人的性子,不会要追根究底,但还是得了空便四方探查,大半年,一直问到无人可问。
于是日子便照样过下去。
师父待他们如己出,却从来捉摸不透。邱盈甫接了行首,他们遇事无措时,亦会想,若是师父,会如何如何。他们都知道答案,却说不出所以然。
一念楼虽号“一念”,咒出佛典,卫珠庭其人却不僧不道,不伦不类,也没教他们读多少佛经道藏,不过借一句话头儿。
观一念之心而具三千诸法,起一念必落一界。
许多号称惹了邪障的,其实是中了自己的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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