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词捏紧了装满茶水的杯子,原本嬉笑的表情立即蒙上一层寒霜,暴突的青筋显示着他隐忍的怒意。
“师叔?”
“你如何看出他们是御林军?”
钱瑾涞翘起了二郎腿,一手撑着下巴,睇凝他,“你可还记得前年,师傅带我们不是一起到京城来了么!”
何词回忆了一下,自钱瑾涞十岁以后,他师兄洛理天就借着为钱瑾涞闭门治疗的机会带着钱瑾涞外出散步,顺便云游各地义诊。每年气候风景最好的三个月里,钱瑾涞便有机会外出,观赏大好河山,寻访民间,跟随师父学习悬壶济世的本事。
前年,京城一带有瘟疫之灾,洛理天接到消息,带着何词、钱瑾涞一起赶到了京城。半途,何词有急事先行离开,只剩钱瑾涞在洛理天身边帮忙,在京城住了有近两个月,才将瘟疫控制住。这其中发生的事情,何词并不知晓。
“我半途有事先走了,你不是和师兄留在京城了吗?怎么会和御林军扯上关系?”
钱瑾涞站起身,走到窗前用力推开,秋风立即盈满整个房间,钱瑾涞拿起掉在窗棂上的一片黄叶捏在指尖把玩了起来,“你走了以后,师父在郊区搭建了一处治疗的地方,京城附近的村民和流民听说这个消息后,立即涌到了那里。京兆尹害怕流民聚集闹事,便上书当今万岁,皇上指派了五百余名御林军负责治安,我与他们同吃同住近两个月,他们佩戴的刀剑我还能认不出来?别看是便装出行,但刀具上带有皇家的标识,这个是无法替换的。”
何词沉默了半天,忽然“霍”的站起身,将茶杯往桌上一放,“我出去一趟,晚间就回来了,你等我!”说完,推门再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钱瑾涞把玩着手中的黄叶,思索着,何家似乎掩藏着一个重大的秘密。有些事情何词知道,但看他的样子似有难言之隐,而他也不便多问。至于荷紫,她现在冠上的是他钱家的姓氏,有些事情,一旦牵扯到钱家,那他断然不会袖手旁观。在所有事情没有明朗化的前提下,只能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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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紫缩在床上,小脑袋里乱成了一片。她从何迎凤凝重严肃的口吻中能够感受到那个传承的残忍和无奈,无形的压力犹如千金重石积压在口。天逸太小,又是独子,唯一的香火,断然不可继承。抛开天逸不说,何家还有很多的姐妹,为什么独独选中了她?难道是因为父母已不在人世,孤苦一人的她就该命如草芥,活在渺无前途的恐惧中?既然走哪里都是包袱,便可随意枉论生死?
难道五姑姑当时准备带她回京城时就已决定由她传承这门手艺?姑姑话语间的冷酷,姑姑眉宇间的凄楚,姑姑心中的无奈,荷紫的脑海里交织着何迎凤的面孔和表情,让她陷入了无边的混沌,直到木棉听闻她的低泣,紧张的赶来唤醒了她。
“小姐……小姐……”
荷紫一睁开眼睛忽得扑倒在木棉怀里放声大哭,彷佛找到了大海里的浮木一般。那么久,她故作坚强,即使惶恐,即使害怕承担这样的责任,害怕那样不明的未来,她也咬牙坚持着,这一刻忍太久了,满腹的不安,惊慌皆在这一瞬间全部爆发了出来。
木棉不明所以,只是紧紧搂着荷紫,一手轻轻拍抚着荷紫的后背,“大小姐,是不是做恶梦了?不哭了啊……不哭……”
渐渐……抽泣声隐了去,荷紫用力吸了吸鼻子,似乎将所有积压的情绪释放完后。粉嫩的小脸涨得通红,未干的泪水还在眼角挂着,见木棉有些疑问,荷紫不好意思的拉拉木棉的袖子,“木棉姐姐,我没事了,刚才做恶梦了!害你担心了!”
木棉这才放下心来,叫来门口守着的木槿取来手帕和水盆,端放在桌上,挤干了手帕荷紫擦洗着脸,“大小姐……你睡着有两个时辰了,少爷来了四五趟了,要不要过去看看?”
荷紫想了想,接过手帕自己擦了擦手,“嗯,木棉姐姐为我更衣吧!”
木棉从衣柜里取了一套浅蓝色的衣裙,帮荷紫换好,并将头发梳理整齐后,拉她看向镜子,“大小姐将来一定是个美人,你看,即使梨花带泪也遮掩不了这艳丽的姿容哟!”
荷紫一抿嘴,忍不住笑了出来,“木棉姐姐,你又笑话我!”
木棉伸手替她拨了拨额前的刘海儿,“好拉!不逗你了,少爷恐怕等急了!”
夕阳西下,庭院里种植的菊花已臻全盛,争妍斗艳。荷紫刚出了屋门,走了没几步就看见钱瑾涞一个人站在院落里,双手背后,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荷紫驻足停在廊柱旁,没有出声儿。静静看着钱瑾涞的背影,少年单薄的身影后有一道拉长的影子,越发的细高,一阵秋风扫过,竟有着凄凉的寒意。
“什么时候来的?”钱瑾涞此刻已走到荷紫面前,一手轻敲她的头道。其实他早知道她来了,只是在等她说话,不料这丫头只顾着对他发愣,并没出声儿。
“瑾涞哥哥,我……”
钱瑾涞并不打算问她,猜想何迎凤说了一些令荷紫害怕的事情。看这丫头平时跟小大人一样儿,什么情绪都不外露,等到真正遇到事了,就扛不住了。伸出手轻按在她的头顶,揉了揉她顺滑的头发,安抚着,“别多想,什么事都有哥哥呢?即使哥哥解决不了,不是还有爹娘和太君他们吗?”
荷紫闻言微微抬起头,眼里蒙上了薄薄的雾气,“瑾涞哥哥……呜……”
钱瑾涞没想到这丫头会哭,毕竟从相熟到现在,除了谨遵礼数的淡漠疏离,偶尔冒出的怒容,或因惊喜而洋溢的笑脸之外,这等表情实属罕见,意外啊!这让他如何以对?无言的伸手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任她哭泣释放。
荷紫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直到钱瑾涞的安慰使她再也忍不住在他怀里哭了起来。从父母离世到遭受九婶婶的虐待,她都坚忍了下来。一再告诫自己不能哭,不能示弱,她觉得自己能够扛住。但……她忘记了,她依然是个孩子,依然需要大人们的呵护和疼爱,失去了那么多,如今再度拥有这份意外获得的亲情,一想到将来可能会失去她就恐慌得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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