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亭不能受寒,几日劳乏,勾发未痊愈的旧疾,咳喘得不能成声,宛珍慌了神,忙从邻人看材料的窝棚里抱出一床棉被,铺在来时拉的板车上,扶了忆亭躺上去,把颌下棉被掖掖紧,脚头棉被掖掖紧,连忙趴在车前,把绳子挂在肩膀上,拉车回家。
宛珍知道,忆亭一犯旧疾,需要喝热汤,保暖,不然咳喘上来,气息不接,恐会危及命。
刚拉到二中附近,那雪扯棉揉絮一般,越下越大,奋力拉车的宛珍一点不觉得冷,反而累出了一身汗。
忆亭一边喘息,一边不忍道:
“宛……珍,找个……咳咳……地方背背雪……再走吧。”
病来如山倒。七尺多高的汉子,在病魔面前,喘成了一团,腊黄的脸上,满是胡须,头发蓬乱如草,瘦得吸了腮,与当年宛珍新婚时,那个气宇轩昂、挥洒自如的李忆亭判若两世人。
“没事。”宛珍一张口,扑进嘴里满口的雪花。头发上、眉毛上、睫毛上,身上,已是一片洁白。
大雪天气,人们都缩回屋里烤火喝热羊汤去了。
惨惨的天幕下,北风呼啸,寒冷如骨,雪花随着风钻入宛珍衣领里,袖筒里。
寂静无人的路上,拉着车子艰难行进的宛珍,尤如一个移动的雪人,拉着一团黑乎乎的重物。
宛珍此时顾不上想自己的冷,也顾不上想从早晨起来到现在傍晚时分,自己水米未进,宛珍着急赶回家去,担心忆亭在雪中受寒,更担心三个娇儿大雪天地下放学回家,不见爹妈害怕不说,冷灶凉锅,万一冻病了一个,可就要了宛珍的命了。
宛珍在雪地下奋力拉着板车,迎着风雪向北前行。
忆亭也是一天没吃东西了。
听背后车上忆亭咳喘有异,宛珍不敢再走。遥遥望见二中北边有一家面馆还没关门,连忙掉转车头,拉了忆亭过去,先找一个背风处把车靠墙停放,再跑去面馆,打听一下价格。
“面条,八毛钱一碗。”胖老板娘面无表情地说。
宛珍掏出贴放着的一卷钱,数了八毛钱递过去,端了一碗热气腾腾地面,连忙走到忆亭身边,扶了忆亭半坐起。
“忆亭,快趁热吃!”宛珍对忆亭微笑。
“你哩?”忆亭喘口气,望着妻子。
“你先吃,你吃完俺才能吃哩。”宛珍笑道。把碗递给忆亭。自己站在一边拍打身上的雪花。眉睫上飘集的雪花,遇热消融,顺着脸颊脖子,流入衣内。那满身的雪花也已经融化浸入了不厚的棉衣,此时不比刚才拉车时,方才虽累,不觉得很冷,这一停下来,宛珍冷的上下牙捉对儿打架。
又冷又饿的忆亭,迅速解决了一碗面,对他来说,一碗面,难谈吃饱,聊胜于无。
在这样的大雪天,一碗热汤,足慰风寒。
忆亭哧溜快吃,也为了宛珍能快点去喝点热汤面,忆亭担心宛珍冻出病来。
宛珍哈口热气,搓了搓手,接过忆亭递来的碗,跑去面馆。
“老板娘,能,给碗热汤吗?”宛珍乞求地望着老板娘。
“给!”老板娘没说话,扭身进店拿了瓢舀了瓢面汤倒在宛珍手里的碗里。
“谢谢哈,谢谢哈。”不及扭身,宛珍站着把一碗热面汤喝了个底朝天。汤一下肚,立时觉得腹中一暖,全身似乎也没那么湿寒了。
宛珍千恩万谢地把碗还给老板娘,回身拉了忆亭继续赶路。
“宛珍,你吃了吗?”忆亭艰难地抬起头。
“别起身,看抖喽着。”宛珍回身制止了忆亭,为他掖了掖被角道:“俺吃了,你别说话,咱们得快点赶回家,还得顺路去陈大姐那儿接眉儿。小洛小可今天放寒假了。说不定回家等着哪。”宛珍心中一急,脚下一滑,差点连人带车翻出路外去。
宛珍拉着忆亭赶到陈大姐家时,天已经黑下来,刚走近陈大姐家,远远看见一身红棉衣的眉儿依着门,眼巴巴地朝南边望着,小嘴一撇一撇,要哭未哭的。
远远看见宛珍,眉儿眼尖,不待宛珍出声,立马“妈啊!”一声飞奔出院,扑在一身雪水的宛珍身上。
“乖孩子,等急了吧。”宛珍停车抱起眉儿,又对追出来的陈大姐千恩万谢,顾不得回答陈大姐连声追问忆亭怎么了,回身把眉儿放在忆亭身旁,浅浅一句,
“没啥,老毛病犯了。大姐你忙,可儿洛儿在家等着哩,俺们先回了,回头来家坐。”
连忙拉了父女俩赶回家去。
九零年的除夕夜,家里断电,宛珍找出久不用的煤油灯,擦了火柴点燃,端在桌角。
一家人围着床上的忆亭坐着,堂前一盏孤灯,光焰摇摇,昏黄欲灭,光光四壁的墙,景象晦凄凉。没有饺子没有花灯没有甜食点心,没有新衣服。
宛珍每个孩子发了一块钱压岁钱,看着眉儿端着盛着豆面条的碗,小嘴委屈地扁着,不由一阵心酸。扭头看一边的忆亭一脸惨然,不由心中一紧,连忙装出笑脸,想说话缓和一下家里凄凉的气氛。
“呵呵,往年政府都在广场放花,今年不知道还有没有,眉儿快点吃,一会儿妈抱你去看看?”
李洛瞅一眼妈妈,妈妈这是怎么了,前几年政府集中在广场放花,结果看花的人太多,又挤又踩出了几条人命,政府今年老早公告,不在广场放花,各家自便了,妈难道忘了?
宛珍眼睛一黯,也想到了,停了一下,又强笑道:
“年年十五人民路两旁的树上都挂花灯,今年肯定有,去年那个走马灯,莲花灯,人都说好看,今年咱还看去……”
话音没落,眉儿再也忍不住了,哇一声哭出声来。
“妈妈,眉儿要吃饺子!眉儿想吃!”
小的一哭,大的再也忍不住了,纷纷接声哭泣。
宛珍也被家里凄惨的气氛感染的鼻子发酸。是啊,早两年,别说过年,就连八月十五,五月初五这样的小节下,家里都是人来人往,桌上不是点心就是糖果瓜子,屋里灯光通明,笑语嫣然,亲戚朋友们,有没有血缘关系都往自己家里扎,过年更是从小年到出了正月,家里没断过亲威朋友,恨不能吃住一辈子在自己家,何曾经过这样冷清的年?
尤其那两年做生意。每逢过年,亲戚们抱了穿得簇新的小姐弟三人,拿着糖人儿风车儿花灯儿,满街串着看花灯,看焰火。宛珍和娘家侄女们在家包包子,炸撒子,做圆子。耳边听的是奉承话,眼前看的是笑眉眼,孩子玩的是好玩物,用的是暖针线,如今可好,家败了,亲戚突然象约好一样,都不见了,如今碰上走亲窜友的过年大节下,也没人上门给拜年了。
宛珍越思越悲,越想越难过。
不由得一脸凄绝。
儿女哭声一片。突然一声嘶哑的男声打破了这团吵闹的哭声。
“天啊,你要是不绝俺李忆亭,你老天爷明天就别下雪了,让天放晴吧!”躺在床上的李忆亭突然坐直身子,仰天大放悲声。
家里男人这一哭,宛珍再也憋不住了,这些日子的闷气,忧心、忙碌、辛酸,儿时的苦楚,无父母的悲惨,嫁到城里,人前的冷眼,人后的碎语,一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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