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姻缘天定,奈何阳误勾?
弟易姐嫁本非偶,般配一对郎舅。
月老搭错红线,世情害杀风流。
三生簿上注因由,再许来世白头。
这首《西江月》,单讲一对金姿玉质人,同是男儿,份属郎舅,却差阳错,拜过花烛,做了夫妻,相扶患难,一生不易。堪为世间第一传奇。
话说国朝嘉靖年间,福建福清县有一户人家姓乔,专开生药铺过活,家境殷富。只是乔公早逝,幸得妈妈胡氏泼辣,顶门立户,打狗撵**,撑起家业,抚育一对儿女。若说这对儿姐弟,来历倒也出奇:胡氏怀胎九月,梦见个霞帔妇人,摘下手上珠玉串子,就往胡氏腹上投去。胡氏叫了一声,转醒后便生了下一女一男,果真一般的如珠似玉。胡氏爱如心肝命,遂女名明珠,男名璧辉,字珺玉,又昵唤玉郎。常自夸口:“莫小觑我寡妇家人单势薄,这一对儿掌珠拱璧,凭他们五子福、千钟禄也不及哩!”
养到一十五岁,越发隽秀聪慧,形容又极相似,所区别者,一冠一钗而已。明珠娴静,每日只在房中针黹,已许了城中富绅金家。璧辉好学善读,早早中得秀才,却未婚配。胡氏却道:“莫听那媒婆刁嘴儿,等闲误了我儿才貌。你须争气,等到金榜题名,怕不聘得大家贵女?也教你娘讨个诰命。”璧辉笑了应承,讨她欢喜。
未几重阳,璧辉与同窗数人,相约踏郊登高,又聚饮酒楼之上。其间有一徐生,生最好风月,趁兴叫了两个优娼,伴坐调笑,弹唱佐饮。众生皆已半醉,娼妓又善逗引,一时幅巾同绣带一色,子曰共艳曲齐飞。璧辉年少,教养又严,几时见过这等阵仗,又惊又羞,推辞要走。徐生却扯了他不放,戏谑道:“姐姐尚不怯,珺玉何必羞?”又转脸对身旁粉头道:“看珺玉这形容情,真叫人疑心是女儿改装。月华儿,你验验他身去,若真是个祝英台,我明儿便托媒求亲!”
众生大笑。璧辉只羞得满脸通红。偏那月华儿最是轻佻孟浪,口齿又尖利,见他尴尬,更起兴挑逗,一把扯了他冠儿,笑嘻嘻道:“倒看是玉郎,还是娇娘!”璧辉给她这一扯,网巾也落了,发束也散了,乌溜溜青丝直垂下来,越衬得面如冠玉,颊似芙蓉。徐生拍案大笑道:“果真个美娇娥!”璧辉又急又气,直问那月华儿讨回冠巾。月华儿绕席而躲,却被桌脚儿一绊,合身扑倒窗口,惊笑道:“罢,罢!掉下去了!”
璧辉探身一看,果见一人手持那巾儿,立在街心,正往上张望。忙匆匆下楼,几步奔到那人跟前,拱手作揖,只道:“多谢仁兄捡拾鄙物,还烦赐还小可。”
有分教:无巧不成书。却道这拾巾的仁兄何人?正是金家独子,明珠未合卺的佳婿,璧辉未蒙面的姐夫,金铭铎金子坚是也。这金生也是趁了秋爽佳节,相约好友欢聚,孰知才走到酒楼下,便见一方素兰巾儿悠悠荡下,不偏不正,正落在肩头。金生拾在手里,往上看觑,恍惚见一散发丽人探头相望。金生登时心头一动,只想:“是哪家闺秀,生得这般明秀?”转念又道,“若好人家儿女,怎会这般轻薄孟浪?想必是娼门妓子。”不免可惜。
不期叹息未毕,就见个少年书生疾然奔出,径直到自己跟前,讨要冠巾。金生一怔,眼见他青丝披肩,眉目如画,庞儿羞红,真如玉碾霞染。看形容正是方才倚窗丽人,观言行却显是顶冠男儿。惊奇之下,转为惊艳,暗想:“如此玉人郎君,直教天下脂粉无色了。”呆呆望之不足。璧辉见他神色异然,只当暗笑他狼狈,脸色更红,低了声音又讨。金生这才缓过神色,递过巾儿,呐呐问道:“敢问小官人贵姓?”璧辉接了,才要开口,就听得耳边一声俏笑,却是那月华儿也跟着下来,指着二人笑道:“这才是‘孟光接了梁鸿案’!”
璧辉羞恼莫名,狠狠剜了月华儿一眼,一跺脚儿,掉头便走。金生又不敢唤,被撇落身后,空望着他一路不见了。正叹是:颠倒月下相思账,烧错佛前姻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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