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误记(五)(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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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鹊檐前传好音,知君千里欲归心。

绣帏重结鸳鸯带,叶落霜凋暮色侵。

璧辉观之不语。墨瀚却道:“真喜兆了!‘苏武还乡’,岂非正应我父遇赦归家?”璧辉道:“头两句甚吉,后一句却不知何意。”墨瀚道:“‘叶落霜凋’当是秋尽,正应眼下时节,可见此去必然及时相逢。”璧辉只是摇头,心道:“末句实非吉兆。”却不肯说,借故支开墨瀚,独自步入殿后,只见一个白头道士闭目坐在槛上,竟神使鬼差般将签递上。

那道士也不睁眼看觑,问:“求的甚么?”璧辉道:“寻亲。”道士道:“寻亲可得,续情不可得。”璧辉问道:“为何?”道士道:“亲缘犹在,情缘尽矣。”璧辉惶然无语,那道士睁睛看他一眼,叹道:“前生顽石,今世犹不悟也。”起身宣了两声道号,扬声念谒道:“了缘,了缘!旧缘渐断,新缘莫结,勿遂生爱,系心为业。”且念且行,转瞬不见了。璧辉立在原地,忽忆及当年明珠梦中寄语,怔然似有所悟。

那壁墨瀚等了半晌,不见璧辉出来,便四处找寻,正见璧辉伫立殿后,茫然若失,便道:“舅父,该行船了。”璧辉转眼望他,缓缓道:“你自去罢,我留在此处了。”墨瀚大惊失色,道:“乡关在望,团聚可期,舅父十二载苦盼,不就为今日么?”璧辉道:“我应许你父你母,要将你养育成人,如今宿诺已了,再无其他心愿了。二十年辛酸坎坷,难得此处清幽,正好洗心空门,安度余年。”

墨瀚慌得双膝跪下,抱膝哭求道:“康儿襁褓失母,总角离父,能够活命成人,皆赖阿舅,舅实我再生父母。今苦尽甘来,团圆有望,正该我报恩反哺,怎的阿舅反舍我去了!却教我如何向我父交待,又如何在世为人?”扑地痛苦,牵衣不去。璧辉亦改容,硬了心肠道:“我尘缘尽了,此处便是我好归处,康儿莫要再误我。”墨瀚恸哭哀求移时,璧辉仍是不依,却道:“莫误了时日。若是你父回乡寻不见你,再四处找寻,想见便难了。”

墨瀚百计无奈,只能恋恋去了。孤身回去船上,想起璧辉十余年恩养,心痛如绞,簌簌泪落。又行得数日,终到福清,墨瀚孩提离乡,上得岸来,茫然不知归处。只得带了家人,挑了行李,走到市井,四处找人问询。也是“无巧不成书”,未几途遇一中年相公,凝目望他良久,方迟疑唤道:“康儿?”墨瀚大惊,扯着那相公衣袖细细辨认,不是金生又是哪个?父子相认,抱头痛哭,其中悲喜,自不必提。金生见他孤身,忙问:“你舅父呢?”墨瀚闻言酸泪又下,便将璧辉与他回乡寻亲,又途中留在道观的一应事细细说了。金生闻听,面容失色,六神无主,径直又与墨瀚赶去渡口,雇舟寻去。

到了观前,金生命墨瀚守在山门外,独自入关。一路寻至三清殿前,正见一道人打坐案旁,闻听人进来,不觉回眼一瞥。金生见了,五内俱沸,恍然近前,低唤道:“玉郎,玉郎。”一语未毕,双泪垂下。璧辉却怔怔望着,并无言语。

金生扑身跪落他跟前,道:“相别十二年,朱颜不再,风尘满鬓,玉郎不识得我了?不记西窗明烛之约?”璧辉闻语泪下,道:“如何不识得?十二年魂牵梦引,无时或忘。”金生见他亦是鬓角飞霜,面染烟尘,以手抚之,柔肠寸断。璧辉忍泪笑道:“玉郎亦老矣。逢君十五,今已三十有五。”金生痛道:“可怜一夕花烛,误我玉郎二十年青春。我已悔煞了,玉郎可也悔了?”璧辉摇头道:“我不悔。你也不须悔。”金生道:“既然不悔,团圆在即,玉郎又因何弃我而入空门?”

璧辉低声道:“你我一生误了,如何能再误康儿?他终要登科入仕,若教人看破,不是体面事体。再者璧辉不复年少,岂有朽木枯藤再奉席枕之理?”金生道:“二十年情之所钟,患难不易,岂惧世俗物议?岂为□之欢?”璧辉默然移时,方道:“既是不拘俗世禁格,不图肌肤之亲,但得情衷魂与,心有灵犀,又何必朝朝暮暮,形影相随?”金生持了他手,已说不出话来;璧辉狠心挣脱,道:“留此生未了情,修来世白头缘。”行个稽首,起身去了。

金生求他不过,痛心莫名,心灰泪尽。竟抱了璧辉所坐蒲团,痴坐殿中,由昼至昏。正在恍惚间,望见殿外夜色里走出个白发道士,手持拂尘,指着他道:“可笑痴儿,颠倒红尘四十年,皆不悟也!”金生道:“道长可是说我?”道士笑道:“除去你还有哪个?你前世本是王府内一玉待诏,一日藩国进上美玉,王爷命你琢之。你见那美玉莹润无暇,遂起爱意,废寝忘食,夙夜匪懈,将它琢做人形,饰以明珠。二十日后玉像初成,你却心力耗尽,吐血身亡。那玉像染血,沁入其中,拂之不去,王爷遂将它与你陪葬。美玉明珠既得你心血,魂亦化为人,随你转世。明珠报你一子,珺玉以二十年辛苦之情,还你二十日雕琢之恩,如今前恩已报,夙缘已尽,痴儿尚不悟不舍乎?”

金生怔然半晌,摇头道:“弟子不悟,弟子不舍。”道士道:“不悟不舍,徒增烦恼,能奈若何!”金生道:“前世若能修今生,今生必也能求来世。三生石上,生不放手,死不甘休。”道士仰头大笑,道:“好痴儿,真个‘前生错烧断头香,今生难销相思账,来生欠下孟婆汤’!”说罢,便将手中拂尘往金生怀里猛地一投。金生大叫一声,悚然惊醒。眼见寒月穿户,青灯照殿,竟是黄柯一梦。金生怔然半晌,道了句:“前世今生,不过一梦。”遂拔出腰间宝剑,解了发髻,一剑断了三千烦恼丝。

次日璧辉入殿,只见青丝零落满地,金生光着头皮,含笑坐于蒲团之上。璧辉惊呆失语,金生却道:“玉郎入道,我遁佛门。都了断尘缘,便不会误了康儿。”璧辉颤声道:“尘缘既断,情缘岂能不断?”金生道:“我入空门,不参菩提,不拜佛祖,只伴玉郎,只修来世白头。”璧辉凄然变容,只道:“好个六不净的和尚,怕哪间寺院也容不得你。”金生道:“痴僧一个,自当浪迹天涯。问道长愿相从否?”璧辉道:“敢不想从。”金生大喜,便扯了他手,奔出道观,自此不知所踪。

却说墨瀚守在山门外一昼夜,仍不见二人踪影,担忧不过,遂入观找寻,不见一些痕迹。寻至三清殿前,只见满地青丝,蒲团上留着一纸素笺,其上题诗一首:

莫笑阳错倒颠,也拜花烛痴心念。

须臾廿载前尘尽,再结来生白首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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