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拾起一枯草朝空中抛去。“嗯,今天刮的是南风。”
沈知微将线车交给徐雅堂,扯出线绳约十尺,向北面而立。双手拇指和食指轻扶着风筝后的骨架,拿正不动。静待片刻,阵风袭来。沈知微喊道:“小堂,跑吧。”
徐雅堂小跑起来,轻轻一拉线绳,风筝脱了沈知微之手。借着逐渐放长的线绳和风力,节节攀升。
沈知微踱到徐雅堂身后,见他呆在原地不动,便伸开双臂环绕过他的后背,手把着手教他:“风筝飞起来后,不能光站着。要或左或右摆动线绳。或者前后左右走步移动来纵。这样才能使风筝飞得高、飞得稳。”
谆谆话语就响在耳边,飒飒南风也吹拂不散。徐雅堂不着痕迹地后退一小步,更深地落入沈知微的包围。
“风满了!”沈知微情急去握线车,专注于放长线绳,没有留意自己的双手攥紧了徐雅堂的。
“沈大哥,你好像很会放风筝。”徐雅堂说完就后悔了,沈知微的脸上又浮现那日在病床前倏忽而逝的呆滞。徐雅堂的脸色也随之黯然。
这一停一顿,风筝急遽地一头栽下。
“呀。”徐雅堂先回过神,跑去拾回风筝,细细查看后舒一口气:“幸好没有摔坏。”
沈知微看一眼风筝,再度恍惚。那一年,也是和他在水边放风筝。风骤紧,他来不及放线。绳线崩断,风筝摔折了筋骨。后来,自己在集市上寻着一个一模一样的。可一直没机会再和他一起。风筝就压在了箱底。韶光逝,清尘集。很多年就这么过去了。直到那日,偶遇徐雅堂,见着他睹物思乡的神伤,怎么就想起了这只风筝?怎么就舍得把这风筝给了他呢?
徐雅堂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到哪一朝哪一夕才能把沈知微心上的那层薄冰刺穿啊。罢了罢了,好歹他现在在自己面前的情绪流露是越来越多了。
“沈大哥,起风了。我们回去吧。”徐雅堂把嗓音放得极柔。而沈知微也已找回了常态,说:“好。”
一个月后,朝廷颁布一道旨令通达全国:今后若有人违法乱纪,事关影响移民与迁入地居民关系和谐者,必加重处置。考生剥夺科考资格,务农者没收土地,经商的取消买卖权。具体条令不一而足。
沈知微这天回家,进了门,但见徐雅堂在前院芍药丛边设了张小桌,一壶酒一碟花生米,自斟自酌。见沈知微回来,朝桌边另一张小板凳努努嘴,示意他坐下。
“小堂今天怎么有这份雅致?”
“看了衙门外的告示,想起刘先生,有些感慨。”
“为什么?”沈知微拿起酒壶,自己满上一杯,啜一小口,是桂花酒。
“刘家虽不至于炊金馔玉,但在咱庆云县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人家。为了一块地,弄得在街坊间抬不起头来。何苦呢?”
“功名利禄四个字,是可叫众生颠倒的。”沈知微饮尽杯中酒,“你我不也落在这张网中?”
徐雅堂斜乜他一眼,“求得功名又如何呢?”
“做官。”
“然后呢?”
“然后?”沈知微在心里又自问一遍。造福百姓?报效朝廷?光耀门楣?兼济天下?这些可算我的理想?沈知微惘然。幼时在家,爹爹说,要用心苦读。上了学堂,那人说,要一起高中。于是,漫漫长路就这么走过来了。
“做一个好官。”然后呢?就不知道了。竟是不知道了。小堂,你别问了。让我自己,再想想。
徐雅堂凝视沈知微良久,站起来,抖抖衣袖。“我做饭去了。”沈大哥,你作茧自缚,把自己缩在方寸之地。我不能逼你,便退到你身后。可你原地徘徊,我该怎么跟着你走?诶,道阻且长。
“对了,”徐雅堂停住脚步,“改明儿我把这丛芍药换了吧。将离,纵然姿色超群,名儿是太不吉利了。”
沈知微忡怅,是了,芍药又名将离,他以前怎么没注意到。老家后院那几株芍药,他和他一起栽的,原来竟是谶语吗?
“是不吉利,换了吧。小堂想换什么?”
“小连翘。”
“哈?”
沈知微不解,徐雅堂也不回头。
“为爱泬漻千顷碧,频频搔首向遥天”。诸葛亮写给黄月英的定情诗,后一句意指小连翘。沈大人,你想不到吧。
扬着笑弯的眉,徐雅堂去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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