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桢翻他老大一个白眼:“你这说的哪里话?我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开罪贵人?”他这才晓得,原来真是殷先生着意举荐。不禁又想:到底他晓不晓得,四爷竟是女子呢?
接着才猛醒:原来……原来那日深夜,琦琛负气从殷先生处跑出来,是这样一回事!他一想明白,看向殷雨庭的目光,便多了一层意思:竟然是神女有意,襄王无心……
心下说不清甚么感受,只觉混身上下难受莫明,恨不能一拳打过去,又巴不得此人即刻消失眼前。
四月初,江桢副手自皮岛返回宁远。
靳枫阁,年三十余,生的貌不惊人,极为质朴,很容易将其与寻常农夫混为一谈,浑身上下全无一丝军人习气。他本是宁远土著,自幼家贫,倒也算略读了几年书,识得几个字。
江桢是在极为偶然的情况下,发现此人的,结果与殷雨庭商议许久,终是决定招纳他做不在册的侦骑教习。当然,这不是说靳枫阁须得为士兵授课,他本是因了在沙后所营房中,能够迅速整理归类各种文件,才被江桢看中,要的是他的洞察力和归纳总结能力,别的便不谈了。
“江大人。”一路风尘仆仆,先不回营房,便来拜见上司。
江桢忙上前扶住,“你辛苦了。”一面小厮沏了茶端上来,却是上好的青茶雨前毛峰。京中同乡惯做茶叶生意,徽、浙、闽一带都有他家铺子,中贡茶也是他家的营生,今年的新茶使了快马专递到京,又专门送了二十斤到辽边,说是先将就着自用或是送人都使得。江桢已是送把上司、同僚十多斤,自己只留了不到四分之一。
寒暄片刻,待靳枫阁坐定,江桢便着急询问,“朝鲜情况如何?”
“一团糟。”靳枫阁摇头,“建奴在二月便实际上已经停止进攻,先派了刘兴祚去江华岛,原昌君整日为了凑足物品跑断了腿。朝鲜本就贫瘠,自打万历年间倭寇入侵以来,就没缓过来气。后来东江时常征收,这次又被阿敏放纵部下掠夺,王都附近简直是哀鸿遍野。”
江桢冷笑:“朝鲜也太不济,竟然一点抵挡之力都没有,也难怪阿敏瞧不起他,一面议和一面劫掠,朝鲜国主又能如何?”
“可不是这么说来着。”靳枫阁留了一脸胡子,蓬松松一团,看着甚是孔武。他弯腰自靴筒里取出一札纸笺,道:“这是今年以来朝鲜、东江各处哨卒汇报,大人请看。”
他靴子上沾满泥污,袜子倒是雪白干净。江桢留意他举止,觉着与往常也没有甚么不同,眼神清澈,神态坦然,心里遂稍觉放心。接过纸笺,打开来,原来都是些大小不一材质不同的纸片,想来是各处哨卒抓着甚么就用甚么,沾了水渍的有之,落了点点血渍的有之,残缺不全的有之。
谍报已经是按时间先后顺序整理过了,江桢屏息细细看了,许久方道:“你一会儿将各处报上来的缺员统计一下,我会向巡抚大人请赏并抚恤之事。”靳枫阁应了,躬身退下。
江桢待他退下,闭目想了又想,忽的命江虮子过来研墨,将谍报用蝇头小楷密密抄在竹衣纸上。他写字速度一向极快,又是从小练习的一手好小楷,不过掌灯时分,也就全都抄录完毕。前后也就用了三个时辰多一点。期间只江虮子进来研墨,送茶点,其余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洋洋洒洒二十多张竹衣纸,就算竹衣纸薄如蝉翼,折叠起来也是厚厚一叠。用不起眼牛皮信封封了,写上“宁远维周”字样,也不写收件人,使火漆封了口,盖上印戳——是早先朱琦琛送他的一枚兽纹印,滴溜溜寸许大小,古朴青铜质地,斑斑铜锈,听说是汉朝古物。
江虮子问道:“爷抄这个,是要送去哪里?”
江桢不答,只道:“唤马三三进来。”
少时马三三进来,道:“大人有甚么吩咐?”
“送去给四爷。”江桢简短的道:“路上小心,快去快回。”拿了二十两银子与他路上盘缠,又给了他辽东塘报急送腰牌。再三叮咛:“信一定要亲手交给四爷,腰牌更加不许丢了。事关重大,小心为上。”
马三三领命而去。
安平问道:“二叔怎的将谍报送与四爷瞧呢?万一被人参上一本,小则丢官,大则下狱,也是有的。”
江桢轻笑道:“安平你又忘记了,镇国将军很得皇上的宠信,这些又算甚么呢?”朱由郴——或者不如说是朱琦琛——从来未曾教他送谍报与她看,他这完全是自作主张,心中不免忐忑,不知做的对还是不对。
“虽是宠信有加不错,但是,宗室不可参预朝政,这更是朝廷大忌。”
江桢只略想了想,便道:“陛下虽说登基数年也不曾理会朝政,可是,并不是那种完全昏庸的主上,宠信四爷,定然是别有用意的,不然的话,拿甚么与那位对抗呢?”
安平喏喏。
江桢又道:“我也只在你跟前说说,这都是猜测罢了,做不得准,若是传了出去,才真是笑话。”
拾,赐名大国虢与秦(1)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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