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老爷子出身世家,赵家就沿袭了很多旧时的风俗,甚至连京城赵家的老宅子,也是规规矩矩的老北京四合院构造。
正中一个方方正正的天井,搭着绿丛丛的葡萄架子,下面一个小方桌,夏日夜里,摇着蒲扇看着银河,含饴弄孙,最快乐不过。
但这是老人儿们才喜欢的生活方式,如今一辈儿的赵家子孙多已经搬出去另住,但赵家的老爷子和老太太却还是割舍不下这四四方方的院子,依旧住在这里洽。
岑安疯了之后,赵家老爷子下了令,将孙媳妇接到了这里来住,也因此,甄艾跟着赵景予到北京之后,并没在其他地方停歇,直接就来了赵家的老宅。
长长的胡同,曲曲折折,不知哪里传来悠扬的二胡声,仿佛是一出昭君出塞,听的人荡气回肠,却又想要潸然落泪钤。
老城区的生活节奏,明显是缓慢的,孩童们光着脚丫跑起来嘻嘻哈哈的,老年人坐在矮树下下下象棋,时光就这样慢悠悠的磋磨过去,倒显得现在的都市人,太浮躁激进了一些。
赵家的宅子外种着两颗大枣树,枝繁叶茂的,树下就有很多的老人在纳凉,摇着蒲扇,笑眯眯的,慈眉善目的让人安心。
赵景予和甄艾下车,往宅子里走的时候,就有老人叫赵景予:“小镜子啊,你回来看爷爷呢?明儿来家里吃饭,你花奶奶给你做驴打滚儿,你光屁股蛋儿的时候就嚷嚷着你最爱吃了……”
赵景予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却还是克制着十分有礼貌的应承了下来,那老人就心满意足的眯缝着眼继续打盹儿。
周围的老街坊都笑眯眯的和他说话,甄艾不由得有些讶异,在她一直以来的印象中,赵景予根本就是一个不择手段又心狠手辣的人渣,当时岑安事发的时候,他的反应和言行,甄艾如今尚记在心中清清楚楚……
却想不到,他竟会还有这样的一面。
不过转而又想明白,这毕竟是在赵家老宅子,这些老人和赵家老爷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赵景予当然要给他们几分薄面,不过,小镜子这称呼……
甄艾忍不住看了赵景予一眼,这个面冷心黑的男人,怎么都配不上这样可爱的称呼!
进了院子,赵家的老佣人就迎过来,那鬓发花白的老人十分亲昵的喊着赵景予的乳名,引着他往后院走去:“……少夫人在葡萄架下呢,嚷嚷着要吃葡萄……可现在葡萄都开败了,哪里还有?你王爷爷啊,骑着车子出去给她买去了!”
赵景予好像也没有不耐烦,就听着老人絮絮叨叨的说着,甄艾跨过一道院门,就看到了坐在葡萄藤下的岑安,她仰着脸,盯着叶子已经开始发黄的葡萄藤,一动也不动,只是手里,依旧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枕。
甄艾怔怔的上前两步,却又仿佛不敢靠近的停住:“安安……”
她轻轻的唤,那声音却颤抖的犹如烈风吹。
岑安的目光晃晃悠悠的挪过来,在看到甄艾的那一刻,她的眼眸里忽然聚集了水雾,而那水雾,渐渐的凝成泪珠儿,沿着瘦到巴掌那样大的小脸,缓缓淌下来:“小艾……”
她有些僵硬的站起身,却仍是紧抱着怀中小小的枕头,她向着甄艾走,那步伐却也是踉跄的。
“安安。”甄艾几乎是小跑着过去,岑安一下抓住她的手臂,她抓的那么紧,似乎要将手指都陷入她的皮肉中去,她盯着甄艾的脸,似乎只要一眨眼,她就消失的干干净净了。
“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啊小艾……”
岑安抱着她不停的哭,她的眼泪似乎永无止境一般往下落,赵景予转过身,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他站在那一进院子外,抬头望着近黄昏时湛蓝的天幕,不知怎么的,那层层云朵仿佛压在他的心口上,要他渐渐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最初的最初,岑安之于他,也不过是免除后顾之忧的一颗旗子,他曾经的想法很简单,结婚,让陆锦川手中的把柄变成无用的废棋,过几年,事情淡化了,岑安也就没了继续留在赵家的必要。
可事实,却渐渐的开始逃离了最初的桎梏。
他又一次碰了岑安,虽然她并不情愿,可他也没有任何的怜惜,身为男人,总有需要慰藉的时候,她是他的妻子,而且,干净,没有隐患,赵景予想,陆锦川都在云卿身上栽过跟头,他更是要引以为戒。
仿佛有了一个开端,渐渐的就顺理成章起来,而随着他与她之间的亲密关系次数增多,他更是渐渐发现了岑安和其他女人的不一样。
更甚至的,他回来北京的时候,夜里总会留在家中。
这样频繁的节奏,终归让她有了孩子,最初他是没什么感觉的,但随着岑安的肚子渐渐大起来,赵景予似乎也开始有了骨血相连的感觉。
做检查的时候,医生很小心的说是女孩子,赵景予却并没有生气,他是赵家的长子长孙,传宗接代的大任就压在他的头上,但他那时候想的却是,如果岑安生一个小女儿,和她一样长的乖乖的,软软濡濡的叫他爸爸,似乎也不错。
可是后来,她被母亲从楼梯上推下来,孩子没了,那天他亲眼看到了那一滩血,触目惊心的红色,初初成型的胎儿,岑安的尖叫,像是一根锐利的刺,扎在他封闭的坚硬如石的心口上,竟是久久拔不下来。
再后来,岑安疯了,谁都不认识,只是念着孩子和甄艾,她发病的时候,竟是连他也敢动手,甚至母亲的脸都被她给抓破。
所有人都以为,岑安会被赶出去,可他却没有,这不是他的行事风格,他也从不会因为谁而心软,但如今他这样做,也许是因为,他与陆锦川,这三年多来更是势如水火,但几次明争暗斗下来,却总是陆锦川稍稍占了上风。
他有意宛城的商会会长职务,岑安的事情正好可以要他争取更多的人心和民.意。
这时候的不离不弃,会让更多的人偏向于他,毕竟……从前他赵景予心狠手辣的‘恶名’可是一直都名声在外的!
岑安的哭声渐渐的停滞了,赵景予收起思绪,缓步向外走。
他给那个赵家的老佣人打招呼:“秦婶,今晚家里有少夫人的客人在,您让厨房准备饭菜,送到少夫人那里去吧。”
秦婶答应着,却笑眯眯的站着不走:“少爷您还回来吗?回来吧,少夫人晚上睡的不踏实,少爷在,阳气旺,也好压一压邪祟。”
老人家都以为人得了疯病是中了邪,才会有这样的说辞。
赵景予就笑起来:“好,我应酬完就回来。”
出门,上了车子,下属却对他说了一句:“少爷,宋小姐在等着您了。”
赵景予对女人从来不玩真的,宋月出却是跟着他比较长久的一个,但凡他回来北京,十天有五六天,都是宿在她的香闺,后来,他和岑安有了亲密的关系之后,找宋月出的次数就少了很多……
赵景予闭目靠在车座上,好一会儿才微微颔首:“给她回个电话,说我十点钟会过去。”
女人,在他眼里都一样,只能是消遣,而不能是影响男人心智的累赘。
从前他这样想,以后,他亦是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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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这么巧?”
甄艾陪着岑安从医院检查完出来,预备上车的时候,一辆卡宴缓缓在她身侧停下,顾仲勋从车上下来,高大的身形一如四年前挺拔而又坚韧,时光将他周身的气质雕镂的越发沉稳而又内敛,他摘下墨镜,对着那面色微微有些惊愕的年轻女人,露出温润的笑来。
比起上一次的惊鸿一瞥,这一次看的却是真真切切。
她仿佛黑了一些,但在普通人中,却还是耀眼的存在,从前的及腰长发变成了垂到肩膀的长度,留了一些刘海,落在眉毛上,要她看起来依旧是温婉的,可却有什么东西,终究是已经有了些许的变化。
她的眸子更闪亮,整个人看起来气色也好了许多,两颊有着淡淡的一层红晕,不复从前的苍白和纤弱,她和他记忆之中的影像似乎有了区别,但细细看去,她仿佛依旧还是从前的那个她,只是多了更多的生气。
“顾……先生?”
甄艾在短暂的迟疑之后,立刻就认出了他,顾仲勋眼中的笑意就更深邃了一些:“是我,顾仲勋。”
甄艾微微颔首:“好久不见了。”
“是啊,好久不见了。”三年零十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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