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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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哇哇……”

他依旧清晰记得六儿刚出生时的啼哭声,健康,嘹亮,和他所有的皇儿并无大异,之后,这可怜的孩子却经历了太多:就被皇后摔残,罹患心疾,遭到诸皇兄皇弟的嘲笑,成年后,因为懂得用兵,就连躺在病床上都难以摆脱暗算……

凌宛天依旧清晰记得,四岁时候,小慕辰坐在小轮椅上,曾用一双巴巴的黑眼睛望着在自己眼前跑来跑去的瑞昕公主,羡慕地扬起头问他:“父皇,为什么妹妹和哥哥们都能走路,我不能?”

凌宛天心下一揪,竟不能答。

凌宛天依旧清晰记得,六岁时候,小慕辰还因轮椅上不了坡,每次去他的寝时,都由太监背着,瘦小的身体像纸糊的小人儿似的,跪在地上的时候,像是一阵风就吹得要消散了。

凌宛天依旧模糊记得,他十岁时候犯病,只剩下一口气,他和杨德妃抱头痛哭,他哭得嗓子都哑了。

这是他最心爱的儿子。

很小时候,他病得嘴唇发紫,黑幽幽的眸子却平静而淡漠,从来不会哭。稍微大些时候,他为了不给母妃和照顾他的女太监添麻烦,每天只喝一点水避免小解,直到他知道会加重自己的心痛病,才改掉这个习惯。他记得父皇腿上有严重风湿,天时会隐隐作痛,一旦雨天气,锦瑟去皇的时候,会让她带来亲手熬制的膏药……

好孩子。

凌宛天在心中默念。

他是自己的骄傲,从人品到才智。当他知道辰儿打败了草原不落的太阳哈但巴特尔时,他激动得在书房外练剑到天明。

正因为此,他才强烈压制住自己纳妃的渴望,成全了他与锦瑟,不想那玉人儿成亲之后竟越发美得摄人心魂。

凌宛天站在洗笔湖前,任儿子与他交集的场景如波光般在他眼前闪现,月光与波光渐渐熔凝成一副父子合乐图。

凌宛天长叹一声,往东的方向走去,贴身侍卫默默跟着,猜不透这个算计别人一世的君王在想什么。直到凌宛天和太子摆好了棋局。

凌宛天一生好兵法,好弈,好骑马球,他最心爱的三个儿子各占其一,太子便最擅弈。

也正因为此,太子尤擅察言观色。

凌宛天命太子先落棋。

太子手执一枚白子落下。

凌宛天慢慢悠悠落子,一改往日在棋盘上冲杀驰骋,今日的棋风,竟沉稳如泰山。

太子不慌不忙配合着。

凌宛天竟故意落错了子,太子亦是不肯吃子。

父子君臣两人竟如女子般谦让起来,太子不得其解。

“父皇今日礼让彬彬,儿臣十分好奇。”太子道,竟信手落子开来。

“朕礼让彬彬,你不也是以让还让么。”凌宛天道,说着,却又猛攻开来,太子因为胡乱走棋,被凌宛天吃去大批白子,太子竟招架不来了。

“身为国储,弈棋如治国,该对棋盘有个规划,懂得什么是大局。”凌宛天开始招招咄咄逼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让,什么时候该攻。”

太子知道凌宛天终于进入正题,便沉默着。

“兵权乃国家大事,大将军更是你以后用人的一门大学问,何时施威,何时赐恩,必须学会。”凌宛天说着,竟故意在棋盘上露出一个破绽,给太子留了个余地。

太子的脑子飞速运转着。

施威。

他斩了老六一只废掉的右脚,老六却卸掉他朝中一只右臂。他岳父——兵部尚书、左仆方瀚瑜之死,凌宛天不信,但他深知这事和老六脱不了干系。

赐恩。

他察言观色,父皇并不想让病在床上的老六去打仗,所以并未曾让自己的人上奏给父皇添麻烦。似乎,这只是让,不是恩,那么……

他的脑子继续快速运转着。

这次显然是父皇为老六求情来了。一方面,却也是给了他一个恩赐、驾驭老六的机会。

太子打定主意,放下棋子,双膝跪地道:“多谢父皇点拨,儿臣愿出征应击莫崖!”

凌宛天捋着清秀的胡须,点头道:“不愧是我昭曜的国储,顾大局,识大体,朕后继有人了!”说着,竟留下一盘残局大笑而去。

第二日早朝,太子果然在满朝文武面前请愿出征。

三王慕珣当即汗滴雨下。

马毅将消息带给慕辰时,慕辰正和锦瑟在池边赏金鱼。橘红色、赤红色、银色,在碧油油的池中,灵动而各得其乐。

慕辰忽然就往一个方向撒下少量鱼食,顿时,所有的金鱼横冲直撞,你争我抢,大有为一口食杀戮而不惜、重叛也不辞。

锦瑟望着那满池的惊心动魄,不知该言何,只得在慕辰手上写道:“你坐了太久,该回去躺下休息了。”

马毅便是在这时出现,锦瑟回避之后,他将太子要出征一事道出,喜道:“没想到太子竟然有这种度量。”

慕辰低头看一眼自己空空如也的右腿下端:“这是皇上的主意。他要体恤本王,本王也不会失去一足。”

马毅道:“不管怎么说。太子这次向咱们示好了,王爷也可以暂时休养一阵子了。”

慕辰冷道:“这事怕有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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