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苦让你们磨练心志?若是你还像以前那般从容自若,我又为何不给你们引见先生?你如今这样心浮气躁,真正的名师如何能将你看在眼中?!拜见也是无用,倒不如不见!不然,反而给名师留下不佳印象,日后更难得那些先生的青眼!!”
他一脸大义凛然,轻轻皱起眉头,继续呵斥:“你瞧你如今像什么样子?!为了谋名,竟与一群不知是何来历的人来往,岂不是在堕我们琅琊王氏的名声?!花费的钱财且不提,你居然还敢在国孝期间喝酒?!醉醺醺地一路被人簇拥着回来?!”
王子凌被他责骂得怒冲九霄,不假思索地辩驳道:“国孝期早已过了!!喝点酒又如何?!”
王子献顿时满面失望,禁不住也露出了薄怒之色:“你可还曾记得,咱们阿爷可是一县县尉!虽不过是从九品,但咱们也是堂堂的官宦世家!当服国孝三个月!我们琅琊王氏子,如何能与平民百姓人家一般放纵?!亏得阿爷官职不高,否则你今日早晨的醉态若是让监察御史得知,咱们一家人便大祸临头了!!”
闻言,王子凌一噎,竟是再也无话可说。王子睦则担忧难安:“大兄,若是真给阿爷惹了麻烦,该如何是好?”国丧期饮酒,往小了说可忽略不计,但往大了说可是大不敬的罪名。丢官去职算是轻的,别说他们家了,便是整个商州王氏恐怕也逃脱不过责罚。
王子凌的脸色由红转青,又从青转白,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极有可能惹出什么样的麻烦。当时他被众人恭维得兴致大发,只听得一阵阵“饮胜”,哪里顾得上什么国丧不国丧?如今想来,果真是犯了大错!还不知那些人背后是如何嘲弄他的,又打算将此事当成什么把柄?!
“二弟从未将阿爷的名姓与官职透露给其他人知晓罢?”王子献立即将部曲婢女都挥退,把王子凌与王子睦带入自己住的正房,低声道,“若是如此,尚有转圜之处。你这段时日闭门读书,莫要与那些人来往了。过几天再遣部曲去与他们说,你已经回了商州,日后有缘再会即可。只是从今往后,切切不可再随意参加什么文会了!否则,若是有一人心怀嫉恨,待你省试之时或入仕之后将此事报给监察御史,你的仕途便从此休矣!”
王子凌脸色惨白,险些将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他深深地望了王子献一眼,不得不承认按照他的法子处置才最为妥当。但心中盘踞的恐惧、担忧与嫉恨已经搅在了一处,又哪里容得他心生出甚么感激?于是,他猛地转身,又气又恼地快步离开了正房。
王子献对着他的背影叹息了一声,又安抚了王子睦几句,眉眼间越发舒缓,心中更是平静无波。他早便将王子凌的性情看透了——此子太过急功近利,只需稍稍拖上一拖,他便能折腾出事来。待到事情暴露,自己随即便可占据大义名分,居高临下牢牢将他管制起来。同时,攸关其前程的错处,也被他紧紧地攥在了手中。至于什么时候取来用,便端看他什么时候有兴致了。
夜色渐深,东西厢房依旧烛火通明。东厢房内还隐约传来争执之声,似是兄弟二人起了龃龉。正房内看似倒映着捧书苦读、无暇旁顾的影子,却谁也不知晓,王子献已经不慌不忙地通过暗门,来到了隔壁的藤园中。
藤园的花园哩摆满了盛开的菊花,八角亭边围起了行障,阻挡呼啸而起的秋日寒风。王子献信步而行,就见李徽正坐在亭中,把玩着一柄锋利的横刀,似是在出神,又似是在深思。他微微一笑,问道:“这可是今日得的彩头?”
李徽抬起首:“输给了二堂兄,原本甚么也得不着。祖父不忍见我们失落,便赏了我们好东西。横刀是他随身佩戴之物,据说曾陪伴他东征北战,见过血。除去此刀之外,我还自马厩中挑了匹西域都护府进贡的宝马,通体黑色唯有四蹄皆白,取名‘踏雪’。”
王子献莞尔,取过那柄横刀细看,拔出刀鞘的时候,确实隐约能感觉到一团锐气扑来,仿佛能割开皮肤:“刀确实是万金难买的好刀,马想必亦是千金不换的好马。那大王为何又有些郁郁之感?”
李徽怅然一叹:“祖父慈爱更甚,却眼见着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着实替他感到担忧。生老病死本是世间常事,可惜若是涉及自家亲人,往往便令人很难看得开。如祖父这般的长辈,如祖父这般的君主,我真希望他能延寿万岁才好。”前世他无缘与祖父祖母相见,更无缘得到他们的维护与教导。如今弥补了遗憾,却也不得不面对已经失去与即将失去的痛苦。
两位如此和蔼睿智的老人,每一次相处皆是谆谆叮嘱,他实在是舍不得面对永久的离别。而且,祖父尚在,仿佛一切都十分安宁,他暂时不必去想什么风风雨雨,只需做个彩衣娱亲的孝顺孙儿便足矣。这种日子甚至令他产生了一种岁月安好的错觉。倘若能够选择,他亦不愿心生防备,亦不愿隐忍度日——
只可惜,这样的时日,过一天便少一天。自家人自家事且不提,还有未知的凶手虎视眈眈,实在令人难以安心,只能未雨绸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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