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皇室中人那是难得的境遇,既然决定成全沈宪的潇洒自在,又何必再亲手收回,把一个诗情画意的少年重新绑在这个,连他自己都厌倦了的位子上过一辈子?
平心而论,沈宇的确是更合适的继承人,他意志坚定,头脑清晰,好比此番趁他离京发难,整个过程有理有据,对时局的估计精准到位,对朝臣的把控能力超过他的预期,这原是个极好的帝王坯子。
如今摆在他面前的难题,是怎样做才能不负家国,不负卿?要如何才能够两全?沈徽越想越无睡意,睁着困乏的双眼,在暗夜里辗转,平生第一次感受何为惆怅无眠。
沈徽的所思所想,容与在心里明澈如镜。爱人已够烦恼,他便绝口不提涉及太子的话题。有些事纵然年深日久,他依然记忆犹新。从前到现在,他曾经卷进沈徽和父亲,沈徽和妻子的矛盾冲突里,现如今又夹在了沈徽和他儿子之间。孰是孰非暂且不论,从感情上,他确是没法接受,沈徽因为他再失去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
不过问,消息依然走得飞快,眼下的东宫俨然成了冷宫,太子彻底禁足在内,朝堂上亦少不了有人提及此事,随即便被无处宣泄愤怒的皇帝痛加斥责,一并驳回了太子生母加封皇后的议题。
在宦海里打滚沉浮,个个都是精明人,皇帝的心事明眼人看得清楚,可总有自诩忠义之士敢于挑战权威,御史台以提督太监跋扈朝堂,藐视宫规等罪名上奏,跟着京师谣言四起,连古早的传闻也被翻将出来,不外乎禁中有两位天子,一个是坐皇帝,还有一个是立皇帝林容与。
沈徽龙颜大怒,以雷霆万钧之势,在午门外一连廷杖了三十多人,矛盾一触即发。容与没阻拦,这样坐视的态度让人费解,连王玥都不无担忧的说,“皇上这么做,固然是能震慑那起子人,可不是又把你架在了上头?在朝在野的读书人是愈发恨你了,这个死结解不开,你将来麻烦不断。”
容与一副事不关己,闲散笑问,“难不成仲威觉得,我和天下读书人的关系还能修好?储君和我之间,谁占据正统一目了然。偏只这正统二字,在儒生士子心里绝不可动摇。事已至此,倒不如以强势手段镇压,不然读书人痴愚起来,打嘴仗就够人让人烦。光听这些人的,什么事都做不成,连皇帝在内,他们要的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王玥少见他这般淡漠,再细看时,更觉得他脸上表情接近于冷漠,不由嗐了一声,“你倒是更洒脱了,我还是那句话,有皇上一日,你自然万事无忧,可人无远虑终究不成,你自己不要太痴了,早就打算并不为过。”
容与一笑,点头说好,随即便岔开话题。
他不是洒脱,而是得过一天是一天,自问并没有受虐倾向,也不可能再向太子投诚,反正除死无大事,连生死都放得开了,便没什么值当挂怀。
从封禅回来至今,沈徽对他比从前更上心,堪称无微不至,那些个食补、药补的吃食,见天换着花样叫人整治出来,再软磨硬泡逼他吃下去。这会儿开了春,那屋子里仍旧炭火不断,只要天稍微阴下来一点,太医院特制的膏药就贴上身。更吩咐了院判每日来给他请脉,呵护得不能再周到,当然,也把人彻底圈在了乾清宫里。
才过清明,沈徽忽然提出要去西山行宫,“我让人从山里引了一处温泉,也问过太医了,说温泉水对你的腿疾有效,要经常去泡一泡才好。往后一立秋你就搬过去住,夏天多雨,山里湿气重倒是不好,趁着这会儿乍暖还寒,我陪你去休养一段日子,好不好?”
他说陪,让容与有种反客为主的感觉,心下蕴藉,脸上只淡淡的,“才回来几天就又出去,千头万绪的事都不管了?皇上可是越来越任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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