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天的大雨,冲淡了上京的闷气与烦躁,草木卷着嫩芽,吐露着芬芳。
永贞四年的上京,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这一年,先帝三子忠嘉王爷窜通邻国国君,企图颠覆朝政,不想被皇上察觉,连累个满门抄斩。上京里肃杀一片,不知多少侯门公府牵罪在其中,东街的菜市口每日都要有犯官的家眷被发卖。
不过这些都惊扰不到位于城北的廉国府,魏家出了个好女儿,大姑年轻的时候只是太子的良娣,及至太子登基,却一连生了两个皇儿,喜得皇上册封她为一品丽妃,仅在皇后与皇贵妃之下。
魏家对皇上的誓死效忠,很快就得到了回报,像今日,皇上亲自替魏家长房嫡孙指婚,配的是内阁大学士孙常在的女儿。
前院爆竹声声,满府上下不是挂红就是贴金,园内各处,金银焕彩,珠宝争辉,鼎里焚着百合之香,瓶中的是长春之蕊。
众人欢天喜地的往前院去瞧新娘子,全不记得,这廉国府上有个女孩子刚刚经历了丧母之痛。
凝萱坐在绣墩上,手里捧着针线笸箩,有些失神的盯着地面,满府上下,怕只有她一人是全身的缟素,还在为母亲守孝吧。
凝萱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整整三个月之久,托生的这具身体是廉国府三房庶子的独生女,今年只十岁。
凝萱的母亲在三个月前产子,不想一尸两命,可怜凝萱一转世,就要面对人情冷暖。三个月来,凝萱只在守孝的头七日出过房门,余下的时候,就被紧紧的锁在这狭小的天地里。
她正出神,大门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开门声,一个四十左右的妈妈挤了进来,肘上挂着个掉了漆的食盒。
“姑娘,饿坏了吧!看嬷嬷给你带什么了!”
婆子一边笑望着凝萱,一边打开食盒,念念叨叨的只顾着说自己的话:
“姑娘守孝,我特特请厨房里的婆子做了素粥,没敢沾一点荤腥,就是委屈了姑娘吃这些简单的。”
花桌其实并不大,可对比起这三样少的可怜的小菜,倒显得异常的突兀。三只白瓷碟不过巴掌大小,白豆腐,绿油菜,红萝卜,颜色配的甚是悦目,可没一样是热乎的,另有一份菜粥也早冷了。
婆子面色不虞,呆呆的看着这食盒,竟不知不觉掉了眼泪。
凝萱顺势从袖口中抽出一块极素净的帕子给了嬷嬷,淡笑道:
“还是宋嬷嬷知道凝萱的心思,这几样都是凝萱最爱的。”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劝慰,反倒叫宋嬷嬷更加的难受。姑娘是自家***心头,他们三房是庶出,就算在魏家不得老太太的喜欢,被大房和四房的少爷、姑娘们排挤着,可宋家的陪嫁银子多,原来的大厨房看在银子的面儿上,也不敢多加克扣。
怎奈人走茶凉,一去,只苦了她们家姑娘。
宋嬷嬷舍不得用姑娘的帕子,只胡乱的抹了抹脸,恨恨的骂道:“这群天杀的刁奴,分明是早上剩下的冷饭,要不是我去催,只怕就要饿着姑娘一天了!”
凝萱伸出手,将宋嬷嬷放在桌上的那一串钥匙取了过来,细细的打量,上面已经锈迹斑斑,不知原是锁着哪间柴房的,如今竟成了囚禁她的枷锁。
宋嬷嬷不忍看姑娘,径直走到窗前,伸手就要去推,凝萱忙道:
“嬷嬷慢动,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别叫我冲撞了!”
宋嬷嬷虎着脸,也不理会凝萱的阻拦,手上一使劲儿,窗户应声而开。
花香顺着凉风充斥在整个闺房里,凝萱猜,或许是园子里粉茶,也或许是老太太廊子上摆着的几株木槿。
凝萱长叹一声,心中的沉郁似乎消散了许多。
宋嬷嬷心疼的看着姑娘:
“姑娘何必那样听话,什么管家娘子,不过是拿着**毛当令箭,瞧着姑娘儿好欺负,越加的得寸进尺。”
魏家老太爷虽在,可不大理事,管家的是老夫人,她对庶出的儿子本就不上心,要不然也不会给三房娶了个地主家的闺女,光是有钱,却无权无势,怕的就是三房借着岳家兴旺起来。
凝萱想到这里不禁有些黯然,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窗前,呆呆的望着外面的景色。院子里只剩下个耳聋眼花的老婆子在扫地,余下的人都跑到前院看热闹去了,难得宋嬷嬷还惦念着自己,想来她也是自身难保吧!
正愣神,一团软绵绵、香喷喷的东西打在凝萱的额头,瞬间滑落在窗台上。
宋嬷嬷刚想发怒,就听外面一个少年清爽的笑声。
宋嬷嬷脸上扬起大大的笑意:“三少爷!”
凝萱看到这个叫三少爷的公子一蹦一跳的上了游廊,几步跑到窗户前,变戏法似的往外掏东西。
“五妹妹,你瞧,我带什么来了。这是你上次问的书,《东周史鉴》,还有你往常爱吃的马蹄糕,嘿,就是不大热乎。宋嬷嬷和我说,老祖宗又是叫你绣花,又是叫你抄经,我怕屋子里不够亮,给你寻了两最好的蜡烛,掌柜的和我说,这东西点起来不冒烟,不呛人,五妹妹的眼睛可受不得委屈。”
每当三少爷说一句,宋嬷嬷便叫一声的阿弥陀佛,喜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连忙将东西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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