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伦闻言一怔,吕将这是拿统计学的结果来做依据啊!他既然是持有这个观点,倒是可以理解其不投梁山泊的苦衷。王伦之前还生怕梁山是出了甚么大漏洞了,叫人避之不及。得知是这个原因,王伦此时已是心安如水,捧哏道:“还请赐教,书生为何坐不了天下?”
哪知,此时吕将还真就长篇大论起来:
“咱们书生,看似前途无量,实则尴尬无比。你我进一步则可跻身权臣勋贵,退一步却又沦为贫苦百姓。我辈向上之路艰辛无比,有诗曰‘一将功成万骨枯’,我辈的道路又何尝不是如此残酷?”
“我们只有通过激烈的竞争,才能杀开一条属于自己的血路。这条血路上,有无数同类被我们落下。我们不懂得什么叫精诚团结,最多只知各自小团体利益。从古至今,我们只能依人成事,破落户刘邦成事了,我们去依附他,贵族李世民成事了,我们又去依附他。所谓“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须遗臭万年”,这样的话绝不是书生能说出来的。我们只会说‘使我有洛阳二顷田,安能佩六国相印?’”
“书生只配做人臣,不配作人君。不是我们才干不够,而是我们处境的尴尬。我们对同类尚且如此,又何来胸怀包容百姓?又哪有底气叫板权贵?所以一盘散沙的我们只能依附最强者,为他们伸出来的有限的骨头,自我撕咬个不亦乐乎。文人相轻,小富即安,永远是我们身上洗刷不掉的印迹。”
“学兄的梁山泊,红火的够了,恁就回去安心在岛上过日子吧,三五十年后,学兄手下的好汉都随恁老去,这匪也不用剿了!所以我说,梁山泊终究是兴也书生,亡也书生!”
吕将一口气把心里憋着的话讲完,王伦此时已经被这番高论给震惊了,这种言论他还是头一回听当世之人说起。世人多拘泥于表象,就是有喜欢盘根究底的,也很少联系他王伦的出身来说事,眼下梁山实力够大,够强,便足矣,也没见谁拍着头皮大叫:“哎呀,从古至今果真没有书生得天下!好像地主和破落户里倒是总出皇帝!我得投潜力股田虎、王庆、方腊去!”
应该说,吕将对包括他自己在内的这些穷书生的本质看得很透!怪不得他对梁山泊并不抱有希望,估计是把自己也当成了这些“穷则发奋,舒则苟安”的书生中的一员!
这还倒是第一次,因为白衣秀士这个身份给自己带来难题。王伦留下此人为我所用的念头也越来越强烈了。
他只是在想,如果要留下此人,该怎么跟人家分说?难道说“我表面是书生,我表面以内还有个我?”“那个我并不嫉贤妒能,也算能知人善任?”也是见鬼,三年了,难道“仗义疏财”、“礼贤下士”这些屡屡突破身份桎梏的行为,居然还没有传到这江南来。
王伦沉思时,恰好看到等着吕将的焦挺,很显然这汉子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反而是丘岳不禁回过头来,下意识望向吕将时的那一刹那,脸色带着一丝沮丧,不过在察觉了王伦的目光飘来后,很好的掩饰过了。
“有时候去做一件前无古人的事情,压力还真不是一般大。好在吕学士这番高论没有流传出去,不然大家无端对我梁山轻视几分,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丘教头?”
“是!我家寨主对阁下有救命之恩,又以礼相待,阁下如此散布与我山寨不利之杂声,不太厚道吧!”丘岳没有表现出异常来,只是顺着王伦的话往下发挥,表现得有礼有节,恰到好处。
王伦轻描淡写的看了丘岳一眼,把目光转向面带赧色的吕将身上,道:“你对书生的见解倒是让人耳目一新,不过照你的结论,我回去便散伙算了,免得害弟兄们跟错了人!毕竟前人没有成功的例子嘛!”
王伦跟班的问罪,和王伦自我调侃的语气,形成鲜明对比,倒是让吕将有些意外。其实在刚才越说越激动的过程中,他也有好几次想住嘴算了,这么干得罪人干甚么?但听众十分专注的神情,又激发着很少有机会一吐而快的吕将亢奋起来,结果就成了这样,无论是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完全是当着人家的面,砸了人家的锅。
“咱们是头一次见面,想不到吕学士便肯倾囊相告。你且过来,我也与你说一桩机密!”
见王伦面色变得严肃起来,吕将暗想能有甚么事,能让对方郑重其事地称作机密?一直坚持要站着聆听教导的他鬼使神差,竟然坐到晁盖让出的那把交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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