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鏖战(上)
很多年后,孝惠皇帝想起汉十一年在淮河一战,尚觉得一种清亮的底色,从激烈争持的血色战场中浮出来。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一生的脚步,是从淮河跨出的。他需要这场战争,来肯定自己的成长,而许襄提供给了他一扇窗户,站在这扇窗户之前,他曾无限制的接近到残酷而真实的战场,甚至有一度,敌人的剑锋已经递到了面前。
为此,他一生对许襄有一种感念之意。
已经见识过了最残酷的,就没有什么需要再怯懦不前。
刘盈的一生经历过三次战争,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战争,就是这场淮河之战。淮河一战教会了他勇敢与坚毅。凭着这场战役,他在登基前提前登上正式政治舞台,让众臣审视他们未来的天子,也让自己肯定了自己。而第二次战争是他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在那场战争中,他得到了他的全世界,也一度拱手失去了她。而规模最大的第三次战争中,他以皇帝之尊在代郡统筹调度,无数兵马钱粮在案牍之间流过,工作繁琐,心境却早已平和。
孝惠帝后半生从不惧怕战争,因为他坚信,每一次战争都有它的必须战的理由。而战争之后的废墟上,会建立起一个更繁华昌盛欣欣向荣的未来。
当斥候将英布人马的消息报到中军帐太子案前的时候,淮南叛军其时距太子中军大营不过已只有八里路程。刘盈霍然站起。“中军前线四处都有汉军拱卫,为何还会被叛军欺到这儿来?”
“这小人实属不知,不过淮河水岸绵延,小人观淮南军身上甲胄尚未全干,恐是渡水前来。”
“没有时间猜他们是怎么过来的了。”营帐掀处,樊伉一身戎装道,“咱们快想想怎么对付吧。可惜。”樊伉握掌急叹,“咱们以为中军不会有战事。前日里我爹带了五千军马走了,如今这中军营中算上伙头马夫也不足四千人,”他仰脸问斥候,“叛军有多少人?”
斥候愣了一下,“没看清楚——总有一两千人。”
是三千人马。
英布行地,是釜底抽薪之法。
他知道,若是再这么和汉军僵持下去。纵然自己骁勇当世无敌,最终却不免落个身败族诛的下场,唯有行一遭险棋,抛下淮南数年的基业,带着最锐的二千八百人马,从不知名的小道穿过汉军阵地,像一把锥子一样向汉军的心脏。
太子刘盈中军。
天色将明未明,空气仿佛忽然粘滞。带着滚滚黑色黑色浓烟的烽火从营中燃起,笔直直透天际。
“殿下,”众人穿行,脚步踢踏地中军帐中,张偕急急劝道,“趁叛军还没有到眼前。你避一避吧。只要能避到最近的城中,英布就鞭长莫及了。”
“不。”
松脂燃烧地熊熊灯炬之下,刘盈微微一笑,仰起头来,声音如切金断玉的坚决。昏散的卮灯反出甲胄的光,耀的人眼一颤。光之下,少年眸光清亮逼人。
“中军帐中人马虽不多,但英布潜行而来,人数更少,”刘盈按剑疾行。回过头来。“为什么是孤要避?而不是他要避?”
“话虽如此,但殿下不能出个万一。而英布骁勇善战……”
“我北地之军也不是吃素的——”刘盈猛的扬眉。
“阿偕,孤素日读兵书,也知道,行军打仗,讲究地是一个士气。孤若避走,则我军士气尽丧。叛军却是破釜沉舟,一路追击下来,只怕未到边城,已是死伤过半。”他将手牢牢按在腰间剑上,仿佛听见金戈之声,“不若留在此处,好好交战一场,胜负还在未知之数。”
哪个少年心中没有一丝半毫血气?张偕沉默半响,一时心头闪过种种计较可能,最终却霍然抬头,“诺。”
“就依殿下,可是殿下要答应臣,一定要保自身安好。”
“那是当然。”刘盈清朗的笑声,“孤还想看着英布老儿束手就擒呢。”
“淮河烽火。”
偌大的边城在静夜中森森峙立,淮河烽火的消息传到宴饮方酣的守将耳中,惊落了手中杯盏。急急冲向城头看远处中军大营孤烟烽火,神情凝重,“太子中军帐。——若是太子出了事,这天下,——还不得翻过来。”
“淮河烽火。”
带着五千人马刚刚踏上淮南领土的舞阳侯樊哙在马上回过头来,倒抽了一口冷气,面色煞白。
“悔不该俺老樊贪战,临行前皇后千叮万嘱将太子安危与吕氏一族交托于我,若是,若是太子有个万一,不必别人,我都得自个跳进这淮河了结了自己。”
“淮河烽火。”
在六安城下鏖战的太尉周勃赫然皱起了眉,瞪着眼前摇坠欲下的城池,咬牙切齿。
眼看,这六安城就要攻下来了,却偏偏出了这一出。
“退。”周勃扬手果断道。
“太尉,”左右从官不甘心道,“再给我一个时辰,不,只要半个时辰,这六安城就可以打下来了啊。”
“你懂什么呀?”周勃发狠吼道,“只要中军没事,这淮南六郡就放在这里,又不会动,终有一日会成我汉军囊中物。但若太子为英布所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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