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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芷善那日从暗香阁出来后,一路横冲直撞,春花纷纷扬扬撒了满身满脸,遮避了耀目的光线,遮盖了萦纡的小径,也遮挡了清晰而朦胧的视线,一直在眼前徘徊不定的人影最终都折叠成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正盈盈转过身来拈花微笑。
这样温熏明媚的日光是那么的似曾相识,仿佛多年前曾经倾泄一地直至如今。那时候自个儿正值青春少艾,虽然是客居,却有姨妈包容着,表哥宠溺着,下人们奉承着,吃穿用度比起自己府里的姐妹们还要贵三分,一点也没有寄人篱下的无奈与嗟怨。一切都是那样的顺遂,日子如流水一般滑过。少时的兄妹情谊转化为淡淡的暧昧不明,自个儿也不再是那个疯疯癫癫,动不动就上房揭瓦,上树掏鸟窝子的莽撞丫头了,只因为他的一个若有似无眼神,一句漫不经心的话语,就惘然若失,伤春悲秋起来。
拿起针线,一个荷包,一串络子,一条汗巾子,满载着懵懂缱绻,却不能明说的少女心意。记得那一次,表哥接过自己熬了几晚方才绣好的滚玄色边描金红锦缎香囊,手指间的温暖一霎那间交汇,冲入四肢百骸,自个儿就像被夏日隆隆作响的雷电击中一般,蓦然呆住了。可表哥却笑着抚香囊上色彩斑斓的鱼儿戏莲图案,嗔道:“想不到野丫头也长大了。知道学些针线活儿了。莫不是惦记起了出阁要早早儿准备好嫁妆不成?”而自己呢只觉双颊滚烫,见他打趣,一双粉拳轻轻柔柔的直往他身上招呼。却不料被一把抓住,顺势贴近了彼此间的距离。那一刻阳光是多么的赫赫炎炎,教人心里燥热难安,鼻尖上渗出了点点汗珠。灿烂的光线透过香囊下的五色串珠缨络折出炙热而氤氲的光圈,记得那日表哥用低沉而温柔的嗓音教自己一首诗儿: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那抑扬顿挫的语调荡气回肠一如自己百转千回的心思。
那时,姨妈言语间渐渐透露出亲上加亲的意思教人幸喜若狂,从此便不肯再轻易见人,只留在房中一针一线仔仔细细地绣着嫁衣,满心憧憬着即将来临琴瑟和鸣的幸福的婚姻生活。
也许突如其来的巨大狂喜背后常常隐藏着猝不可防的残酷与沉重。当自己满怀期待地回到那边府里待嫁,等候着心上人骑着高头大马随着大红花轿风风光光将自个儿娶进门的时候,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女人硬生生地夺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姨妈含泪拉着自己的手,不停地叹道:“好孩子,姨妈真真是没法子,委屈你了。”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却犹如千金重石压在口,教人几乎喘不过气来。接连几日以泪洗面,不吃不喝,终于忍不住背着家人拖着孱弱的病体混入侯府道贺的人群里,眼见一对新人在漫天花雨,鞭齐鸣,鼓乐喧天的喧闹中执手相立,拜天地,入洞房,那铺天盖地洋溢着喜气的红色是如此的刺目,生生要灼瞎了人的双眼。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捡起地上散落的绫绸绢花,双手用尽全身的力气狠命撕扯着,却毁不了一分一毫,那花儿如同新人一般依旧是那样妩媚炫目,羡煞旁人。
跌跌撞撞回到府中,在众人指指点点的目光里越发挺直了脊背,冷眼寒光一个一个扫了回去。在家庙跪了三天三夜,水米不进,不讨饶,只求退婚。凭什么那个身份卑贱的女人能嫁进侯府,名正言顺地站在表哥身边。而自己堂堂尚书千金,样样比人强,却要屈为侧室,守着规矩,忍受屈辱,去服侍那个下贱的女人。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恨意在那一刻涌上心头,化为一把熊熊燃烧的大火直烧的人体无完肤,干干净净,日日夜夜反复折磨着已经千疮百孔的心。
没过多久无意中听说那个女人似乎并没有得到表哥多少喜爱,再加上姨妈对她百般挑剔,表哥又一向孝顺恭谨,自然更加疏远了她。已经渐渐冷却的心肠却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死灰复燃了。
不顾众人的非议和拦阻,自己便毅然决然以探亲的名义再次住进了侯府。再见到表哥,真真恍如隔世,犹如历经沧海桑田一般。他越发的儒雅风流,稳重端谨起来,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出成熟风致。只是眉宇间隐隐的一段霾暗暗透露出对婚后生活的些许不满。更可喜的是那鱼莲香囊依旧挂在他的腰间。
笑靥如花,瑰若桃李,耀若春华,雍容雅步上前行礼道福,强作心中毫无芥蒂,娇羞脉脉地送上贺礼。长颦减翠,瘦绿消红,略微消瘦的身子衣带渐宽,却蜕变出难以言喻的娇媚与风情。表哥眼中的怜惜与惊艳教人心头一暖,却在看到那个女人的一霎那冰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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