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傍晚时分,初秋的凉风在黄昏的余晖中摇曳着树影之时,长沙城中麻石铺就的大街之上,斜长的树影之间,一辆辆马车、牛车满载着米粮往城南的衙仓而去,数百辆大车首尾相接,蔚为壮观。
长沙城内的百姓争先恐后的都来街道上围观,长毛西王让城中富商巨贾用米粒填棋格的故事也流传开来,好奇的百姓都到城南衙仓前的空地上聚拢观看如何个填法。
寻常百姓也就是能在缴纳米粮时才能见到这么多的粮食,每当交税纳粮之时,都有抱着算盘的衙门胥吏横眉冷对,噼里啪啦一顿算盘打下来,什么三下五除二,唬得寻常百姓大气也不敢出,该交多少就是多少,你也没得辩驳。百姓们唯一能记住的就是今年交了多少,到次年也好有个比较。
而官府盘剥百姓的花样也是多种多样,什么大斗进小斗出、什么淋尖踢斛,每次都是多交很多。但这些百姓就像萧云贵所说的,只要还有一口饭吃,就不会起来造反。所以每当灾年,清廷都会开设粥铺,这粥其实便是吊命粥,让你不会饿死,这样你就不会想着要起来造反了。这就好像抽你一管血,再喂你一口汤水,反正就这样不死不活的吊着。
城南不大的衙仓前空地挤了个水泄不通,长毛的杂号兵在四周驻守。这些杂号兵都是只剪了辫子、扎了红头巾,和那些有黄色号衣穿的老长毛兵极为不同,听吆喝声百姓就知道他们是湖南本土人,有几分乡情在里面,百姓们的胆子又大了几分。挤上前去,眼看着一车车印着各家大户姓氏的粮车到来,百姓们的脖子都伸得老长。
衙仓前的草席凉棚之下,几个长毛大官站在那里指指点点,各家大户的大家长跟着粮车到来后,都到凉棚下向长毛大官点头哈腰的,他们各自都带了账房先生,有的甚至带了三个来。
这个时候围观的人群忽然让开条道来,原来是朱乾号的朱昌琳带着米粮车队到来,人群中的百姓纷纷向朱昌琳拱手问好,朱昌琳笑着一一还礼,看得出朱昌琳平日里的确做了不少善事,及得百姓敬仰。
过了片刻,德裕商号的魏鹤林、城中富商唐艺农,宝庆商会的何元伦等人都到了,百姓们都是纷纷咂舌不已,这些大户老爷平日里要见到一个都是千难万难的,现下居然都在这里聚齐,长沙城还从未有过如此盛事。
凉棚下一个长毛大官见人到齐,走上前来,操着一口广西客家话说了一大通话,很多百姓都没听懂,还有些靠后的压根没听到,好在人群中有懂客家话的转了话头,一传十、十传百,这才都弄明白。那长毛大官自称是长毛管钱粮的大官,叫什么曾水源的,他也就是说了用米粒填棋盘的纳捐之法,长沙全城的富商巨贾都是自愿按这法子纳捐米粮,并说了用米粮填棋格的规矩,所填米粮都将充作纳捐给长毛的钱粮。
百姓们一听这规矩,纷纷哄笑起来,都说长毛西王蠢笨,第一个棋格放一粒,第二个放两粒,第三个四粒,区区六十四个棋格,也不用多少米粮就该填满了吧。
一阵哄笑引来长毛杂号兵的呵斥,百姓们略略安静,只见那长毛大官下令让各家大户自己的账房先生开始计数,三十几个账房先生排成一排,人手一支麻珠算盘,如临大敌般的开始打了起来。每个人计算一格所需米粮之数,然后大声报出。从开始的二、四、八,一路算下来前面倒是极为轻松,但到了二十位以后,账房先生的计数便慢了下来,因为已经上十万了,到了第二十六位已经到了千万,账房先生们人人都是满头大汗,一副紧张的样子。
听着那报数,一众大户人家也是纷纷擦着额头的汗水,脸上肌肉不断的抽搐,百姓中嬉笑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阵阵的惊呼,他们没想到才算到二十几格便是如此之多的米粒,折算成升斗之数,只怕已经不在少数了。
算到三十几格时已经上了十亿,账房先生们极难算下去,那长毛大官大笑道:“尔等就算搬出全长沙的米粮也休想填满这六十四个格子!”
几个死硬的大户还是不相信,又吵嚷着喝命账房先生分头计算,三十几个账房先生分头苦算,又算了几格,已经是千亿之巨的大数。
那长毛大官笑了笑大声道:“尔等还要算下去么?你们这一袋大米就算有百万粒,按现在之数,也需十万袋大米,再走一格便是二十万袋,现下尚有二十几格未走,尔等拿得出这么多米粮么?”
一众大户脸如死灰,不少人已经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百姓们更是窃窃私语起来,“二十万袋大米,那得是多少米粮啊。”“我的娘啊,原来有这么多,开始看着还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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