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是那么伤心,自己一个人孤单单地在大雨天蜷缩在旁人家的屋檐下时,一定也是这样的表情。
心思敏感的孩子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他的脸,半道却被捉住,他面对自己时总是这样宠溺又无奈的表情:「怎么脏成这样?」
孩子嘟起嘴看着自己黑乎乎的手,一脸无辜,桑陌蹲下身来用袖子替他擦。
桑陌把脏得如小花猫一般的孩子抱在膝头,早春的天空高远辽阔,湛蓝中不带一缕云彩:「他从前可没你这么顽皮,乖得很,从没惹过我生气,喜欢关在屋子里看书画画,像个女孩儿。我总说他没出息,男子汉就是要有些骨气,怎么能这么没脾气呢?」
「他呀,从前就这么没脾气。这样的性子怎么能生在皇家?则明和则昀就不说了,如果则昭不生病,或许也会是个厉害人物。只有他,倘或生在民间,做个读书人,写写诗,画画画儿,弹弹琴,再结交几个和尚道士的,学经、辩理、品茶……多好。偏偏……」
他是皇帝,不是坊间的吹箫艺人,他有家国天下,有万千黎民,还有朝堂上那一把金光灿灿的龙椅和龙椅下总不可避免的杀伐倾轧与腥风血雨……有时候,善良即意味着软弱,心地善良又郁郁不得志的苦闷帝王与倾城绝世的美丽妃子,戏台子上的戏文里都是什么结局呢?
「做皇帝很可怜。」艳鬼低声说。
院门外,有人背靠墙头望着苍蓝如洗的天空静静地听,黑羽赤目的夜鸦自他脚边冲天而起。有黑色的羽翼飘飘坠下,他将它擒到手中,绕在指尖摩挲。那个男人有一双狭长犀利的眼睛,脸上半分阴郁半分怜悯
婚典设在晋王府的大堂里,是南风要求的。傻气的书呆子,什么都任由旁人摆布,偏偏只有这一条死咬着不肯松口,护着草窝里唯一的一根肉骨头的小狗似的。
桑陌点着他的额头斥骂:「这破屋子有什么好?断墙餐瓦的,能办得了什么喜事?丧事还差不多,晦气!」
他揉着头,好半天才呐呐出声:「我……拜堂的时候,我要向表哥一拜,就在这屋子里。」
像是从未认识过他,对着小书生倔强的眼神,艳鬼寡淡无情的眼睛闪了一闪,没有再说话。
「这屋子里还从没办过喜事呢。」艳鬼百无聊赖地把从房梁上垂下的红绸拉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扯弄,「想想也真可惜。当年若给你讨房妃子,也不白费了这一番排场。」
空华站在他身旁,一室喜气洋洋里,独他们两人一黑一白醒目得突兀:「现在也不晚。」
桑陌闻言,扔了手里的红绸,转头对上他的眼,笑中带讽:「任谁配了你都是糟蹋。」咬牙切齿的模样。
空华便笑着将他揽在怀里:「要糟蹋,我也只想糟蹋你一个。」原来这张脸也可以笑得这么无赖,放到戏本里的勾栏院里,头一个要被花娘泼酒。
桑陌还想说什么,门外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却是新娘的花轿到了,「呼啦啦」涌进一群群乌泱泱的人,转瞬便将个宽阔的大厅挤得满满当当。桑陌隔着人群探头去看,南风正领着新娘进门。红头带,红衫子,胸口配着红色的绸花,手里牵着红色的同心结。
人群「嗡嗡」地议论着,却听不清是在说什么。脸上带着怯色的新郎不停偷偷向四周张望,像是在找谁。桑陌躲在靠着门边的角落里,远远对他笑。
「他在找你。」空华说,却伸过手来,强自要把桑陌的手攥在掌心里握着。
艳鬼挣不脱,便抿着嘴遂了他的意,另一手牵过小猫,怕把他弄丢了:「我又不是他父母,拜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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