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去就回。”韩家栋一下子挣脱开,拔腿跑了出去。
韩母慌忙追到门口,刚要抬腿迈出去,突然感到眼前一黑,幸亏一把扶住了门扇,才没有歪倒在地上。她趴在门上坚持了好一会,感到头不再晕了,这才心慌意乱忙跑到东堂屋里,对蓝天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栋儿去找振焘了,你快去把他追回来。”
蓝天秀做梦也没想到这麻烦说来就来了。她慌里慌张、头重脚轻地跑到韩振焘家。听韩振焘的母亲王香草说,韩家栋刚走,到地里找韩振焘去了,她又慌里慌张跑回了家。
“娘啊,这可咋办呀,急死我了,他能轻饶了振焘吗?!”蓝天秀连眼泪都急出来了,带着哭腔跟韩母说道。
“她嫂子,沉住气,有娘在,你甭怕,让他俩闹完了再说。”韩母已经完全镇静下来。
韩家栋马不停蹄赶到莲花山前,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刚锄完地正准备回家吃晌饭的韩振焘。他假意说笑着走到奸夫跟前,出其不意,不宣而战,一拳打在毫无戒备的情敌嘴上。韩振焘“哎哟”一声,一下子蹲在地上,接着从嘴里吐出了一颗血乎乎的牙齿。韩振焘压根没有想到,多时不见的本家兄长的见面礼,竟然是突如其来的一记老拳,不然他稍加躲闪,也决不至于让他如此轻而易举正中靶心,打得他满地找牙。韩振焘自知不是对手,怕无谓的反抗只能招致更加凶狠的暴打,便不敢轻举妄动,可他也不敢装憨卖傻,只好嘴里豁牙半块地漏着风,一边不停地朝地上吐着带血的吐沫,一边低声哀求道:“栋哥,我和俺嫂子闹着玩呢,别的啥事也没有。你可以拿着我不当人,可不能冤枉了俺嫂子。”
“嘿,你小子还怪仗义的,算你有种。你要说恁嫂子浪,恁嫂子骚,是她勾引了你,我倒是还相信她是个正经女人。”韩家栋说着,依然余怒未消,又上去一脚把不堪一击的韩振焘踢翻在地。
韩家栋铁青着脸回到家里,见蓝天秀正在把大衣橱弄得四敞大开,床上横三竖四摆满了衣裳,而昨天刚刚送给她的那盒化妆品也非常醒目地混在衣裳中间。敢情劣迹败露,准备带上衣裳逃回娘家去避避风头。他气急败坏,抬脚就把大衣橱上的玻璃镜子踢了个粉碎,接着转回身来,弯腰抓起床上的那盒化妆品,抬手从门口扔了出去。
“蓝天秀,你给我听好喽:看你还在月子里,我今天先不跟你计较,等过上十天半个月,我再回来跟你算账。”韩家栋指着惊慌失措的妻子的鼻子,气恨交加地吼道。说完,抓起地上的黄帆布提包就要走人。
蓝天秀一把抱住他,泪流满面,哽咽着说:“家栋,你听我说,我对天发誓,我没有对不起你。你要相信我,我有证据的。”
虽说韩母曾经满口答应会替她保守秘密,不会把韩振焘的丑行告诉韩家栋,可蓝天秀每当想起这件事来,就越想越觉得进退维谷:等丈夫回来了,万一婆婆不小心说漏了嘴,引起了他的误会,到那个时候再反过头去解释,肯定就说不清了;可如果到时候干脆直接告诉他,那显然是“猪八戒照镜子——自找难看”,何况还答应过韩振焘。另外,她也很难把握韩母当时的真实心态——她凡事心里明明白白,虽说眼神不好使,可两只耳朵却一直灵得很。毕竟那天晚上从她进屋睡觉到韩振焘离开,这中间有足够长的时间,能不让她犯疑忌吗?还有,韩振焘是她主动请来的,还是她亲自去关的大门。真是越想越难以说清楚。还有更说不清楚的呢,她那天晚上擦拭身子,不仅动静格外地大,还格外仔细认真,不像过去草草了事。嗨,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这狗×的王八羔子韩振焘,都是他给惹的祸。像这样骂人的脏话,在她的嘴里不知嘟囔了多少遍。尽管心事重重,可并没有耽误她及时地打麦子。她先把收回来的麦子一把一把地捆扎好,然后仔细地摆放在院子里有太阳的地方进行暴晒。随后,她又把天井打扫干净,用绳子把一张席子捆成上小下大留着开缝的罩子,又在里面放块石头,然后把晒干的麦穗头子在石头上一把把地摔打干净。不几天的工夫,她就把麦粒晒干晾好,全部装进了大瓮里。她还忙里偷闲,给韩家栋写了一封信,把韩振焘上次“作案”的“详细”过程,以及她和韩母最后商定的意见,全部写了上去。不过信封上的收信地址是黄泥沟而不是远在省城的平阳建筑队。她还骑车去了金沟邮电支局,亲自把信交给了营业员。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特意办了挂号。两天后,邮递员亲自登门把那封信递到了她的手里。她担心几个外甥来了到处乱翻腾东西,会把这意义非凡的封信给撕开或给弄丢了,特意把这封加盖了邮戳且没有拆开的信又套上了一只空白信封,仔细地藏到了大衣橱里。按她的如意算盘,她就把它一直这么藏着,万一到了需要它抛头露面的时候,就把它再请出来。
然而,韩家栋认为蓝天秀无非玩的缓兵之计。做出这样的丑事,还说有证据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真是可笑之极。他冷笑着说道:“是嘛?快点拿出来,让我好好见识见识。”
“我找了半天,咋就找不到了?你给我点时间,我保证会找到的。”蓝天秀虽然可怜兮兮的,但却非常自信。
“等你找到了再说吧。”韩家栋从蓝天秀的怀里用力挣脱开,不顾她的拉扯,义无返顾地走出了家门。
韩母外出换豆腐正好回来,模模糊糊地发现韩家栋正提着提包毛毛糙糙顺着胡同往南走去,就急忙大声吆喝他快回来。然而,韩家栋连头也没回一回,径直走远了。焦急的韩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号啕大哭,连碗里的豆腐也磕在了地上。蓝天秀和闻声出来的邻居们,七手八脚把她搀扶起来,好不容易才把她劝回了家。
那盒化妆品幸好落在了猪圈北墙根里一堆松软的柴草上,而不是坚硬的土地上,不然非得被摔得七零八落。蓝天秀找到它,把它拾起来,心疼地用手擦了擦粘在上面的灰尘,然后像捡回了被恶父狠心扔掉的孩子一样,含着眼泪又拿回了屋里。
为了找到能为自己彻底洗刷不白之怨的有力证据,蓝天秀立即把屋子里的大衣橱几乎翻了个底朝天。把里面的衣裳统统抱在床上,一件一件地翻来覆去不知搜寻了多少遍。可她原本仔细藏在大衣橱衣服底下的那封信,却像泥牛入海,愣是没有找到。除了韩家栋这次回来从里面找过衣裳,从未有人动过她的大衣橱啊,咋就不翼而飞了呢?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是不是被他拿起来了?可这根本不可能。如果他真的见到了那封信,那肯定就不会是现在这种被动局面。
正当蓝天秀紧皱着眉头,望着大衣橱发呆的时候,她突然发现大衣橱两根前腿下面都垫上了碎瓦片。她又转到侧面一看,大衣橱原来与屋东墙之间的那条很宽的间隙也没有了。这显然是韩家栋发现大衣橱有啥不对劲儿,从而把两条腿垫了起来。她弯下腰,把那两块瓦片又抽了出来。终于发现,大衣橱后面的三合板与中间隔板之间有了一条很宽的缝隙。她忽然明白了,不由得心里一阵狂喜,急忙从侧面抓住大衣橱两边的角棱,使劲往外挪了挪,眼前一亮,果然那封事关宏旨的信正安然地躺在地上睡大觉。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她激动地弯下身子伸手把它抓了起来。
蓝天秀闭上双眼,两手捧着,把肩负着重大使命的信捂在“突突”跳的胸口上,心里默默地叨念,这下可有救了。
她对这封信如何玩的猫藏,至此也有了合理的解释:在干燥的冬季做好的低质大衣橱,到了潮湿的季节,后面的三合板受潮鼓了出去,与中间的隔板和底板产生了很大的缝隙;很可能在韩家栋找衣裳的时候,无意间把信拨进了缝隙里,然后直接掉落在了地上;而韩家栋发现橱子的毛病后,便用垫高外面两根腿的办法勉强给予解决了。
在蓝天秀看来,以上解释是不是合理,已经不重要了。这也是好事多磨,是老天爷在有意考验他俩。她打心眼里可并不认为她是在自我安慰。她满怀信心和希望,暗暗地盘算着,再过上几天,等把家里都安顿好,就带上那封能救命的信,亲赴省城去挽救他们深受重创的爱情。
这天夜半时分,韩母和蓝天秀几乎同时被家里的小黄狗狂烈的吠叫所惊醒。当娘俩各自打开屋门时,大门口“噼里啪啦”已是火光冲天,映红了整个院子。顿时,娘俩“救火呀,都来救火……”的喊叫声,划破了小村庄寂静的夜空。娘俩在声嘶力竭大声喊叫的同时,把家里所有能找到的水,全部泼到了大火上。水缸干了,几只暖瓶空了,连磨盘上的半脸盆剩水也用上了,蓝天秀甚至把猪圈门口半罐子尿也提起来用尽力气泼了上去。然而,她娘俩的努力杯水车薪,无济于事。等闻讯赶来救火的人们从外面齐心协力把火扑灭了,两扇大门已全部烧尽,连门框也所剩无几,到处一片狼藉。又急又怕又累的韩母,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第二天一大早,村支书韩明强亲自带着村治保主任来到韩家察看灾情,初步认定是有人故意纵火。在他的统治下竟然发生了如此重大的恶件,那是对他权威明目张胆的挑衅,韩明强不由地火冒三丈。他立即回去亲自主持召开了村两委会议,对这次建国以来黄泥沟所发生的绝无仅有的纵火案大发雷霆,严令治保主任进行彻查,限三天之内破案,坚决揪出危害一方的罪犯。会议同时做出决定,鉴于韩家目前经济十分困难,为了最大限度地减轻负面影响,由村里出资给韩家重新翻盖大门,尽快消除令人触目惊心的纵火遗迹。
在不知不觉中,三天的时间悄然过去了,又一个三天也毫无动静地过去了,等韩家的大门彻底旧貌换新颜的时候,村治保主任的破案工作依然裹足不前,毫无起色。
可怜的韩母,承受不住接二连三的打击,终于病倒了。
韩母一病不起,可急坏了自认为是罪魁祸首的蓝天秀。她对韩母悉心照料,请医问药,喂水喂饭,端屎端尿。为了更好地照顾病人,她索性把自己的屋门一关,搬过来和韩母住在了一起。她去省城找韩家栋修好的计划,只好先放在了一边。
眼见韩母病情越来越重,蓝天秀想去信把韩家栋叫回来,但老人家坚决不同意。这样的歪楞身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蓝天秀一听也有道理,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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