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开头难。几个人经过一番起早贪黑、东征西战的打拼,韩氏制砖厂方方面面渐渐有了眉目,也终于开始见到回头子,老板韩家栋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而,蓝天秀却像蛰伏了一冬的虫子,在他心里重新蠕动起来,又开始让他寝食不安。
这天晚上,几个人一块吃完晚饭后,韩家栋便安咐南瓜和胡岱提高警惕值好班,说他回村有点事,便离开了砖厂。可他并没有直接回村里,而是打着手电上了莲花山,翻过老风口,来到了林家庄。到了蓝天秀家的大门口,他发现大门已经从里面插上。他先抓住门环敲了几下,可从门缝里看进去,蓝天秀的屋里依然黑咕隆咚,并没有任何反应。他知道小声喊叫并不会有什么作用,而声音大了又肯定不妥——毕竟夜深人静,一个陌生的男人喊叫一个孤寡女人,难免让听见的人们浮想联翩。他稍一犹豫,抬手抓住大门南边的墙头,脚下踩住石块砌成的墙基,用力爬上墙去,然后一纵身跳进了院子里。
蓝天秀刚把雪儿哄睡着,她自己也在似睡非睡,迷迷糊糊中,隐隐约约听到一阵敲击大门的声音。她很纳闷,这么晚了,谁还会来串门?她支楞起耳朵,想听听还有没有动静。可她突然听到“扑通”一声,像是有很重的东西从高处跌落下来。她被吓得浑身一哆嗦,猜到可能有坏人翻墙进来了。她急忙披衣下床,但没敢拉亮电灯,而是踮起脚跟走到窗户跟前,掀起布帘的一角往外瞧,只见朦朦胧胧的月光下,果然有个高大的人影,并且已经蹑手蹑脚向屋门口走了过来。她吓得魂飞魄散,两腿发颤,差点一屁股蹾在地上,开始后悔从前的小花狗走失了以后没有再养一只,不然这坏人也不会如此胆大妄为。她知道来者不善,不是劫财就是劫色,但她最担心的是会吓坏了年幼的雪儿。
正在蓝天秀琢磨着寻找什么样的家伙头来自卫,是菜刀合适,还是擀面杖更顺手,却听到外面轻轻传来了“天秀,开门”的叫声。她听出是韩家栋的声音,怦怦乱跳的心这才慢慢稳了下来。可是,她并没有理会外面又传来的一声“天秀,我是家栋”,而是赶紧摸摸索索回到床上,用手轻轻拍打着睡得正香甜的雪儿,开始轻声轻气地讲起了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户很穷很穷的人家,只有相依为命的兄妹俩。有一年,他们那里遭了大旱灾,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哥哥就让妹妹留下看家,而他自己外出找一条活路。有一天,妹妹到河边打草的时候,意外地捡到了一个宝贝。那宝贝能卖好多好多钱,能让他们兄妹从此过上富裕的生活。于是,妹妹便托人写信给哥哥,让他回家把宝贝卖了,然后一起过好日子。哥哥收到信后,便高高兴兴地回家了。可是,那宝贝已经被人偷走了。妹妹怕哥哥知道了会伤心,还会打她骂她,就偷偷地躲了起来,不让哥哥找到她。
蓝天秀讲到这里,又用时断时续,并且很微弱的声音说:“雪儿——乖,快睡吧,妈妈——累了,妈妈也要——睡了——”
韩家栋起初因为担心把可能已经睡熟的雪儿吵醒,才没敢闹出太大的动静,后来便在外边耐心地听蓝天秀讲起故事来。但他对她所讲的故事感到莫名其妙,不知所云。后来他听见蓝天秀发出了香甜的“鼾声”,不忍心再把她喊醒,只好带着“一头雾水”,翻墙而出,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蓝天秀又听到院子外面传来“扑通”一声,知道韩家栋终于走了。她的眼泪再也无法抑制,“哗哗”地流了出来,很快就把枕巾浸湿了。
后来的几天里,韩家栋又趁着夜色去找过蓝天秀两次,可一律吃了闭门羹。但他每次都是翻墙而入,并且每次都听到她给雪儿千篇一律讲的同一个故事。他终于听明白了,她哪里是在给雪儿讲故事,那分明是在讲给他听的。可她为什么老是不厌其烦地讲述这么一个十分简单而平淡的故事呢?
韩家栋夜访蓝天秀的秘密,到底被机灵鬼怪的胡岱发现了。
这天下午,胡岱见屋里没有别人,就神秘兮兮地对刚从外面出差回来的吴大嘴说:“四姨夫,我发现俺舅又去找俺妗子来!”
“你小子咋知道的?”
“他那天吃完晚饭说是回家去,其实是去了老风口。他去老风口干啥?半天才回来,还不是去找俺妗子啦?”
“胡岱,你小子胆大包天,敢盯你舅的梢,小心他踢你的屁股。”
“这么长时间没动静了,我还以为已经放下了呢。”
“您舅哪里是放下了,还不是因为忒忙了。”
“俺妗子也真是的,赶紧来跟俺舅安心过日子不就得了。”
“你不懂,这中间必有隐情啊。”吴大嘴用手反复地抚摩着自己不过零点五毫米长的胡子茬,那口气,那表情,就像算命先生故弄玄虚卖关子一样。
“能有啥子隐情?你们大人之间的事也忒麻烦了!”
“‘心急喝不了热粥’,咱慢慢来。”
其实,吴大嘴早在这年春天的时候,就曾多次借去榆树镇赶集的机会找到那位白胡子卖姜老汉,试图从他的嘴里掏出蓝天秀死守在林家庄的真实原因。但是,非常遗憾,警惕性蛮高的白胡子总是装聋作哑,守口如瓶,一问三不知,让他的一片苦心成了“瞎子点灯——白费蜡”。后来他在榆树镇集上遇到林家庄的一个泼皮无赖,只是塞给了人家一盒子不值钱的香烟,那家伙就“竹筒子倒豆子”,把道听途说的蓝天秀和“大金牙”先如何偷情,后被林建军如何碰巧撞见,而林建军如何痛不欲生地寻了短见,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对方虽然不知道“大金牙”姓什名谁,究竟是何方神圣,但他根据对方所说的体貌特征来判断,认定跑不了韩振焘的干系。然而,他情知事关重大,如果告诉了韩家栋事实真相,就凭他的脾气,断然不会轻饶了韩振焘,肯定会闹出大乱子,他于是决定先把秘密藏在心里,再从长计议。
光阴似箭,转眼到了仲秋时节。韩氏制砖厂喜从天降,吴大嘴在泰城与华天建筑公司签订了四百六十万块红砖的供货合同,并拿来了五千元的定金。吴大嘴独居奇功,一下子牛×了起来,好似嘎嘎叫的老母鸡,惟恐别人不知道它下了只大大的双黄蛋,逢人便宣传他的丰功伟绩。许多乡里乡亲私下里替韩家栋算了一笔经济账,越算心里越嫉妒。而那些把钱借给韩家栋的亲朋好友,一下子吃了定心丸,知道他们的老本不但不会有任何闪失,就连那很可观的利息也有了强有力的保障。
然而,面对突如其来的天大喜讯,韩家栋则陷入了沉思。因为按合同要求,虽然到明年开春才开始陆续供货,但为了不影响按时发货,必须赶在上冻之前先把大部分砖坯做好晾干,然后再趁着冬季慢慢烧制,可起码十几万元的流动资金从何而来,让他一时抓耳挠腮。尤其是正值全国上下“紧缩银根,治理整顿”,若从银行里贷款,不仅利息高得惊人,并且很难贷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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