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氏制砖厂很快新进了一台更先进的制砖机,新招了十几名工人,就近新租借了几亩正长着绿油油麦苗的麦地用来晾晒砖坯。几十号人马挑水的挑水,刨土的刨土,往制砖机上运土的,操作制砖机的,往晾晒场上运送砖坯的,从炉窑里往外搬运成品砖的,大家分工明确,争先恐后,到处欢歌笑语。两台制砖机高速运转,吃的是一车车的湿泥,吐出来的是一排排的砖坯,好似暗自较劲,比试着谁的能耐更大。监工尤满亮倒背着双手,耀武扬威地到处巡视,时不时对着个把脾气好点的工人吹毛求疵地呵斥一声,以此证明他不可忽视的存在和不可小视的权威,同时借以彰显他对工作的认真和负责。看着人欢马叫、热火朝天的生产场面,韩家栋的心里真比吃了蜜还要甜。不久,晾晒场上一人来高整齐划一的砖坯一排挨着一排,烧制完好的红砖也陆陆续续码放成了一座座的小山。
有道是“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不是嘛,韩氏制砖厂突然来了三位不速之客,让韩家栋他们终于意识到“穷有穷的难处,富有富的苦衷”,从今往后,那就时刻准备好应付那些“吃喝卡拿要”的家伙吧。这天时近中午,韩家栋正在办公室里跟尤满亮和刘建东商量生产计划(霜冻即将来临,他们准备暂时停止砖坯生产),一辆乳白色的“仪征”轿车喝醉了似地窜了进来,随后从车里蹦下来一瘦两胖三个人。这三位都身穿蓝色制服,颇有几分国家干部高人一等的不凡气派,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径直闯进了砖厂办公室。进屋后两个胖子先自告奋勇互相作了介绍。原来那个白胖子是金沟镇供电站的站长“电老虎”,而那个黑胖子则是金沟镇水利站的站长“水龙王”。韩家栋他们慌忙笑脸相迎,立即让座,赶紧敬烟,急忙上茶。
“首先对两位领导百忙之中前来检查指导工作表示欢迎和感谢。小厂成立不久,刚刚理出点头绪,我正准备过几天就去拜访两位领导呢。是不是请两位领导辛苦一点,先到生产现场视察视察,对于具体问题,我再慢慢汇报?”韩家栋猜到来者不善,态度诚恳地对“龙虎”们说道。他想来个缓兵之计,等摸清了他俩葫芦里到底装的啥样的毒药再说。
“龙虎”们异口同声地表示赞同,并几乎同时从椅子上跃起来,然后跟着韩家栋往外走去。临出门,韩家栋回头嘱咐尤满亮抓紧回村割肉买鸡,准备“喂龙饲虎”。
韩家栋陪着“龙虎”到生产现场巡视了一圈,回到办公室以后,“电老虎”由衷地说道:“‘百闻不如一见’呀!你们刚起步就这样红红火火,韩厂长了不起呀,的确出手不凡呀。”
“‘万事开头难’,还望两位领导多多关心和照顾。”韩家栋诚恳地说道。
“龙虎”随后提出了他们早就成竹在胸的问题,什么副业用电比农业用电贵了,要单独装表计费啦;什么水库是国家出资帮助修建的,个人富了不能忘记国家啦。他们还拿出了下一步处理问题的具体措施,等韩家栋诚恳地表态一定积极配合,两位领导便先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拉开了准备开拔的架势。
韩家栋一看“龙虎”要溜,急忙挽留起来:“两位领导头次光临小厂,说啥也要吃完饭再走。我已做了安排,只是这里条件有限,还望两位领导不要驳我的面子。”
“既然韩厂长这么盛情,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电老虎”首先发了言,“水龙王”也随后深有同感地表了态。
“电老虎”和“水龙王”重新又坐了下来,继续“喷云吐雾”,侃侃而谈,先是大谈特谈党中央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政策如何英明而伟大,随后便牢骚满腹,抱怨他们是清水衙门:一年从头忙到尾,辛辛苦苦三百天,看看可怜的工资单,难比卖菜的小商贩。言外之意,他们来吃你韩家栋,顺理成章,理所应当。
尤满亮以最快的速度打发人把准备好的饭菜送了过来,他随后一只手里提着两瓶平阳特曲也赶了回来。
等“龙虎”们在韩家栋几人的陪同下,把一大盆粉皮炖鸡、一大盆排骨炖白菜、一盘子蒜苗炒鸡蛋、一条红烧鲤鱼和四瓶六十四度的白酒吃光喝净,每人带着两条子“金鹿”牌香烟走了之后,刘建东忧心忡忡地说道:“看着吧,这才是开头,往后的麻烦多了。多少像咱这样的小厂子,本来好好的,就是让这伙人给硬生生地吃垮了。”
“当官为了啥?不就是图个吃吃喝喝。”尤满亮倒是通情达理。
“奶奶的熊,这些蝗虫要是‘吃恣了甜柿子’,再来又吃又拿的,我就学学大金牙,夜里去放把火,把他们的大门烧个精光。”南瓜义愤填膺地说道。
“你说啥?韩振焘放火,在哪里?”韩家栋的眉头立时拧成了蒜疙瘩,对南瓜厉声质问道。
南瓜猛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急得冒出了一身冷汗,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猜的,我瞎猜的,我以为——那年——”
“满亮,你和表叔先倒里间屋呆一会儿。”韩家栋对尤满亮说道。
南瓜一看尤满亮和刘建东都躲了起来,只剩下他和韩家栋两个人,再看他眉头紧锁,满脸的酒色愈加红得吓人,没等他继续追问,便赶紧把心中隐藏了多年的秘密和盘端了出来。
原来,就在那次韩家大门被烧的那天晚上,南瓜吃过晚饭后,独自一人一手提着提灯,一手提着水桶,去村西边的水库下游的水沟里摸螃蟹。他沿着水沟来回搜寻了两遍,收获颇丰,很快便摸了小半桶。当他兴高采烈地回到村里,快走到家了,突然发现他们大门前的胡同里明晃晃地亮了起来,而一条长长的人影则由南往北跑了过来。他赶紧藏在了一堆棒子秸后面,伸头一看,原来是韩振焘慌里慌张跑回了他自己的家里。他慌忙往家里跑去,只见韩家的大门越烧越旺,已经成了熊熊大火。他怕落个贼喊捉贼的嫌疑,便没敢声张,悄悄地打开自家的大门钻了进去;等听到许多人人仰马翻地来救火,他才又打开大门,装模做样地提着一桶水跑了出来。等救完火回去,由于他自知和韩家栋刚刚有点小过节,害怕自己被韩家冤枉,成了韩振焘的替罪羊,所以躺在炕上翻来覆去一直没有睡好觉。第二天一早,他就把所看到的一切,去告诉了时任村治保主任的堂兄。治保主任同样不敢马虎,立即领着他去向还没起床的韩支书作了详细汇报。可是,后来在韩明秋和王香草痛哭流涕的哀求下,韩支书网开一面,既没报案,也没有公开处罚韩振焘,而是以村里出人出钱给韩家重新翻盖了大门,人不知鬼不觉地了结了这桩非同小可的纵火案。
听完南瓜的“供述”,韩家栋气得咬牙切齿,把拳头使劲砸在桌子上,恶狠狠地骂道:“这个王八羔子,早晚要跟他算这笔账。”
“大侄子,不,韩厂长,你消消气,都怪我多嘴多舌。你是谁呀,堂堂的大厂长,哪能和他那狗屁不通的家伙一般见识。”南瓜唯恐会引火烧身,因此对韩家栋好言相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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