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们依次进屋,摆上小漆桌,先送上净手水和漱口汤。
这道饮食流程,其实并非东晁的古老习俗,而是半个世纪前为洋人殖民时,东晁贵族谄媚于殖民者,泊来的习惯。在夺回东晁主权之后,鉴于某些习俗也非常符合东晁人自己的饮食文化且无碍于传统,便融合保留了下来。
看着身旁的男人,将纤长玉白的十指浸入水中,深色的漆盆映着春笋似的细指,漂亮得让人失神,稍稍揩了一下,便抬起手,任女仆托着雪白干净的棉布细细捻干水渍。
听说,这净手水来自那个温泉池。
接着,女仆托起漱口汤,男人接过后,左手扶杯沿,右四指并拢托底,大拇指靠杯肚,微微俯首饮入一口,几乎看不到腮动,便将水吐出。
这一溜儿举止,真可谓浑然天成,完全看不出造作扭捏之态,优雅到了骨子里。
轻悠觉得男人做起洋人的姿态,比洋人自己还要地道漂亮。
记得小叔曾带她到芙蓉城中唯一一家最大的洋人馆子里用餐,美其名曰,观赏洋人们有趣的进餐礼仪。
在那里,她看到有自以为高雅有身份的国人学洋人用餐,当有人听说是漱口水时,喝进嘴后就用力鼓动腮帮子,弄出哗啦哗啦的漱口声,那模样别提有多滑稽了,附近用餐的洋人们都纷纷来看,甚至还有人直接将漱口水喝掉,说“这不就是柠檬汁儿嘛!”,洋人们眼露讥诮、满脸鄙夷的表情,让她记忆尤深。
那时她刚十三岁,极不屑于效仿这种装模作样的行迳,受小叔影响,她向来行止落落大方,不媚俗不娇情,我行我素。
当时她就对那个waiter说,她饭前都有洗过手,当着客人面洗手实在不礼貌,请他们把那盅东西拿回去。
她也记得很清楚,自己的童言童语,让小叔忍笑俊不禁,而周围的洋人们看她的眼光是又惊讶又好奇。她不以为然,深深记住了小叔曾说过,所谓入乡随俗,那是对访问主人家的一种尊重,而对于那些可恶的侵略者和毫不友善的外邦人,就完全没必要了。
想到这里,轻悠忍不住裂嘴偷笑起来。
织田亚夫见状,问,“悠悠,你在笑什么?”
轻悠立即避开那深幽的凝视,直说没什么,忙将手浸水里,撸了两下就拿出来,水滴得到处都是,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拿过仆人递上的绵布迅速将水汲掉,被她扔掉的布团皱皱巴巴,与男人用过的齐齐整整简直就是“天上”和“地下”的差异。
她可没脸去欣赏这种差异,又迅速抓起漱口杯,包上一口水哗啦啦地蠕动几下腮帮子,吐掉,完事儿。
她这个利落啊速度啊,跟男人刚才的优雅从容真是个鲜明对比,看得仆人们直鼓眼儿,看得织田亚夫先是一愣,接着便不可抵制地大笑起来。
明明很有底气,可被人当众这么无所掩饰地“嘲笑”,她的小脸唰啦一下红了个透,不满地哼叫起来:
“你,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织田亚夫哼着说,“你笑什么,我就笑什么。”
轻悠一瘪嘴,避开那刺目的笑脸,嘀咕,“有病!”
“悠悠,你说什么?”
“没什么。”
“当真?”
他欺身靠近,两人并排而坐,只有一臂距离,这样的安置本就不合东晁规矩,但从之前两人同室而居时他便喜欢如此。一伸手就能够到,让他觉得格外安心舒服。
她身子往后缩,勾着脑袋,“真没什么。”
“真没什么,为何脸红?”
他伸手抚上红红的脸蛋,细滑柔软的触感,让他眯起眼,视线有些不自控地顺着雪白下滑的颈弯弧度,没入女孩紧张起伏的雪白衽口,眸色更黯。
“刚,刚刚的漱口水,有点热。”
“热么?我怎么没感觉?”
他弯起唇角,更欺近几分。
从旁看,男人高大玄黑的身影几乎罩住那快缩成一团儿的小粉团,鲜明的色差刺激着瞳仁不住地收缩。
“呃,其实,现在,已经不热了。”
“那怎么会有这么多汗?”
长指一弯,在雪白的颈间剜了一下,吓得她低叫一声,缩着脖子就要往外爬,就被他一把搂进了怀里,吃吃地笑谑着各种调戏层出不穷,她只能无可奈何地忍忍忍。
等到仆人们终于将菜肴上齐,嫩红的小嘴儿已经被某人吃得又红又肿,某人还意犹未尽,咬了咬雪贝似的小耳朵,哑着声说,“悠悠,真好吃。”
她又羞又愤,抖如筛糠,嘤嘤地低叫,“我不好吃,你,你放开我,我饿了,我要吃饭。”
他似乎终于逗弄够了,才放了手。
她惶惶然地爬回桌子边,努力缩着身子想避他远点儿,眼光却意外憋见了某个隆起的部位,立即皱着眉头一脸嫌恶地别开眼。
他舒眉一笑,邪气慑人地说道,“悠悠,这里都是你爱吃的亚国菜,多吃点,才有力气应付,本王的兄弟。”
哐啷一声,将将拿起银箸落在碗上。
他看着那浑身都浸着一层粉红光晕的小人儿,闷笑出声,只觉得身心舒畅,这样的相处方式很有趣儿,他很满意,很高兴,真的,很喜欢。
殊不知,她已经在心里将男人腹诽了一万遍:织田亚夫,你个无耻下流的大色狼!
……
幸好没有再被逼迫、吃不爱吃的生猛海鲜,轻悠大大松了口气。
鱼香肉丝,百合西芹,蕃茄豆腐汤,蒸鲈鱼,当归炖乌,还有产自亚国东北的大米,又糯又甜,她吃得很香。
“这是什么?”
突然,旁边的银箸探过界,挑了一颗沾着红末的白圆豆状物,奇怪地看着询问。
轻悠一下急了,“那个你不能吃。”
“为何我不能吃,你就能吃。”
织田亚夫眯起眼,他刚才看得很清楚,这小碟里奇怪的豆子,开始小家伙似乎对其不甚在意,但是在开吃前吃了一颗后,表情似是痛苦纠结扭曲之后,猛掘了两坨白米饭,吃得舒颜展眉,极是享受的模样,之后就吃其他的菜,吃几口之后就在这小豆子前犹豫。
他从哪里瞧出来的?
这太简单了,看她一边蠕着小嘴儿,眼睛明明瞄着豆子,偏偏银箸又伸向其他菜,明显的依依不舍,就知道不是她不爱吃,而是太喜欢吃却舍不得吃。因为,小碟子里只放了五颗。
他更发现,这小东西为了这盘豆子,吃饭的节奏和频率都极有规律,五颗豆子,让她把饭菜量几乎等分成了五个阶段。
越看越觉得有趣儿,便忍不住想要搅搅局,看她抓狂的小模样,格外乐呵。
咔嚓一声,他咬下半截豆子,刹时间,酸、甜、涩、辣、咸等味儿齐齐冲上味蕾儿,简直让人应接不暇,他抑不住地脸皮直抖,眉头蹙得死紧,一下将银箸上剩下的半块“怪物”扔在桌上。
该死的,什么怪玩艺儿,这是人吃的!
“哦,你真浪费!”
轻悠惋惜无比地看着那半截豆子,瞪了他一眼。
他不满,“养伤期间必须吃清淡的东西,谁准你吃这么刺激的东西?!”
她立即将剩下的最后两颗豆子拾进碗里,抱着跟宝儿似的反驳,“艾伯特说,可以吃一点点。”
“向兰溪也这么说了?”
“对啊。”
她咔嚓咔嚓,吃下一颗,满足地眯起眼,嘀咕,“这么香的泡蒜头儿都不会吃,真可怜。”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一下扬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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