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县令要亲临最新建成的资水船运样板工程——被命名为一号工程——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县城。
新化县的有关官员和缙绅人士,以及诸多的好事者,还有险滩样板工程附近的民众,这一天都云集现场,等待看一场据称是前无古人的演示。
可惜这里没有桥梁,事先准备好的渡船当然只有少数人才能享用,大多数热心的围观者只能在一面岸边欣赏这一场盛大的演出,而观看对面的演出时,则只能遥遥远望。不过两岸都能看到船只在江面上的动静,如此一想,就算只能在一面观看,倒也不枉围观一场。
今日天气晴好,天空中飘着淡淡的云彩,为这个寒冷的季节平添了几丝暖意。
今日两岸都来了不少人,尤其是安装有巨大水轮的这一边,至少聚集了五六百人,还有从县城专门乘了船来看热闹的,这些人大多是有身份的人,它们的乘船陆陆续续开过来停靠在水轮这一侧的岸边,已经在上游的岸边排起了十几艘船的阵仗,若是登高远眺,还可以看到有几艘也已遥遥在望。
王沁琴和王沁吟跟着谭望娣也来到了现场,谭望娣是茅庚弟子,谭望娣今日的任务便是报时。茅庚试制的第二个用于测试的时表今日也搬到了现场,用大红绸子包裹了一番,平添了不少喜气。茅庚的十二个弟子今日都云集此处,观摩的同时也是学习的最好机会,茅庚不会放过这样的现场教学机会,在别人眼中此举却有增添声势的感觉。王沁琴借故说自己要看看亲手做的救生衣效果,一定也要来观看这场热闹,茅庚脑子里并没有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的禁忌,再说今日还同时是时表剪彩的日子,王沁吟也算参与了时表制作,理应让她参与,自然就应允了下来。
演示还没有开始,许县令还要等一阵才能到场,谭望娣以及王沁吟都小心地守在时表旁边,时表虽然放置在一个桌上,并且有铁塔似的黄旺财守着,王沁琴还是生怕时表被好奇的围观者碰坏。时表的外形做得很考究,做成了上部是半圆形的落地式式样,高度约莫有四尺高,用的木材也甚是讲究,上过油漆之后,外观更显得豪华,最上部是圆形的白色表盘,因为没有玻璃,时针分针和秒钟的指针就裸露在外。王沁琴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只要好事者拨动表盘,也许就会损坏到里面的木制齿轮。
而王沁琴今日特地穿了一身男子装束,打扮成书生模样,只是她压根就无法安静地呆着,一看场面热闹非凡,便四处转悠起来。别人也许不会注意王沁琴,但文元当然会留意王沁琴的动静,一看这妮子尽往人堆里钻,当下便叮嘱康德培和瞿得二跟着王沁琴,总之不能让王沁琴吃亏。
王沁琴转悠来转悠去,这会儿窜到了一伙正在高谈阔论的人群中,这群人可谓有备而来,一个个都坐在自带的长凳上,他们显然是坐船来的,船上带多少长凳都不是什么事儿。王沁琴一看,好嘛!这伙人个个都是人模狗样的,都是一水的绫罗绸缎,居然还带了四个打扮妖艳的女子,王沁琴一撇嘴,心道,这帮家伙围观的热情不可谓不高,但分明把这场演示当成了一出戏来看了。
王沁琴心中好奇,便停下脚步,留心这些人到底在谈论什么。
只听一个人说:
“这水轮怕有三丈高吧,还有这种种机关,在下平生也是第一次见,据《新报》上说,这样的机关连临安也是没有的,啧啧!你们说,这一套庞大的机关建造下来,要花多少钱啊?”
另一个书生打扮的蓝袍人不以为然地道:
“你不要信那《新报》上说的,《新报》号称临安只有牛拉的绞盘和人力的绞盘,那是船过翻坝所设的粗陋机关,远没有水轮绞盘好用。但这只是《新报》的说法,在坐的有谁去过临安?兴许临安的水轮比这个水轮还大呢!想当初我大宋的水运仪像台耗时三年才打造成功,那是何等惊世骇俗的神奇机关!又岂是今日我等所见的这几样简陋的机关能够比的!在下异日去那临安赶考之时,到时就便考证一番,要是寻到比这更大的水轮,那时在下也要写一篇文章,将那《新报》上的无稽之谈驳斥一番。”
其实,《新报》的有关报道,乃是为了使新化的船运从业者更易于接受水轮绞盘拖拽船舶这个新办法,这是未雨绸缪。《新报》不惜篇幅描述大宋在运河上通行的翻坝拖船技术,意在说明水力绞盘虽然是新生事物,终究还是承自翻坝拖船已有的技术——畜力绞盘以及人力绞盘,不过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料此人压根就不信茅庚在这资水上建造的水力绞盘是他新创,在此人的心目中,神圣的临安城一定还有比眼前这水力机关还要牛叉的水轮。
听了此人的一番话,便有好几个争相附和起来,只因这些人心目中的临安什么都是最好的,要知道临安可是大宋的京城耶,难道还不如偏僻的新化!这些人对临安有一种盲目的崇拜,其实也不奇怪,就比如二十世纪十年代的国人,多半都相信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月亮要圆得多。
王沁琴正要走上前去驳斥此人,却听一个方脸的中年男朗声道:
“刘兄所说,其实多有误解之处,《新报》所载,临安的翻坝乃是沟通运河与临安城内的河道所用,临安城内的河道比运河的水位高,但是两条河并不相通,两条河自身都是落差极小的人工河流,既然不相通,又是人工河流,那又何来的水力可资利用!据在下所知,这牛拉的绞盘和人力绞盘在我大宋早已盛行,却并未听说有谁用水力拖船的。”
那人继续说道:
“据在下猜想,必定是因为造这机关花费甚巨,像我们眼见的这套机关,没有一千贯只怕是想也别想建造成功。试想又有谁会拿钱不当钱,拿一千贯往这河里砸!就算是大宋的官府,也未见得要建水轮绞盘,大宋也许缺别的,唯独不缺人力,即使不动用徭役,光是厢军就有上百万,既然人力充足,只须用上人力绞盘就足以拖动漕船翻坝,故而官府哪还用得着花大钱去造水轮。再说,造出这水轮绞盘,未见得就比人力绞盘好用。依在下看,只有茅庚这个日进斗金不知节俭为何物的败家子,才会建造这中看不中用的水轮绞盘。唉!年纪轻轻就一夜暴富,年少轻狂啊!”
他这么一说,把茅庚造这水力绞盘定性成了纯粹为了显摆的败家行为,而且立时便有人接腔:
“是极!是极!这资水有七十二险滩,若是处处要建这水轮绞盘,那洛滩、灵滩的水流更加湍急,只怕还得多花几倍的钱,这么算来,十万贯只怕也打不住。这姓茅的有了两个钱,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你我且等着看这姓茅的笑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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