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齐的笑容,温和中透着一股自信,就和他的人一样,温和,聪明,心思缜密,遇事不乱,在朋友中,他总是扮演着大哥加狗头军师的角色。
但是现在,一切的聪明冷静都离他而去,留下来的只是一个瑟缩在被窝里,充满了惊惶恐惧的惨白胖子。
白齐神色麻木的坐在床头,伸手拉过揉成一团的外套,掏出一包皱皱巴巴的香烟,摸索着取出一根,叼在嘴里。
他双手颤抖不止,尝试了好几次,才打着了打火机,点燃了香烟。
白齐靠在没有上漆的粗笨松木床头,双腿蜷起,双手搭在腿上,他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指尖袅袅升起的香烟,脸上神情时而惊恐,时而怨恨,时而又无比狰狞,如同一只困兽。
此时虽然时值盛夏,但山村的夜晚格外沁凉,山风穿过纱窗,佛过脸庞,清爽中透着冷意,白齐头上却有汗珠滚滚而下。
他就这么坐着,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
烟抽完了,他就盯着自己的手指。
窗外山上偶尔传来一两声野兽的嚎叫,就会让他浑身一阵颤抖。
黑夜渐渐过去,纱窗外渐渐透进了一丝微光。
看着窗外的微光,白齐似乎松了口气,他披上衣服,缓缓的溜下了床。
拉开房门,母亲正抱着一摞柴火从院子里走进堂屋,她担心的看了白齐一眼,强笑着说道:“起来了,怎么不多睡会?”
白齐木然的摇了摇头。
母亲又强笑道:“不想睡就算了,妈去给你做早饭,你坐一会。”
白齐摇了摇头,抬头看了一眼门外微弱的天光,又点了点头。
母亲抱着柴禾向厨房走去,低头的瞬间,她的眼中已经闪着泪花,儿子的憔悴让她心如刀割。
父亲蹲在门口,抽着烟,他回头看了儿子一眼,微微叹息一声,又沉默了下去。
白齐刚刚回来时,父母看着他憔悴的样子,询问他到底怎么了,他用丢了工作的借口搪塞了过去。
他不敢将自己遇到的事情告诉家人,怕给他们带去灾祸,自从发生了这件事情,他就再也不是个无神论者了。
白齐走出堂屋,在屋檐下一个长凳上坐了下来,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的盯着院子外面一条通向山坡的小路,在那条小路的尽头就是李家老宅。
父亲看着白齐赤红的双目,脸上不住变换的复杂神情,心中不由产生了一丝莫名的寒意。
父亲抽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屁股狠狠丢掉,转身走进了屋子。
他来到厨房,对母亲说道:“我看齐娃情况不对,不像是病了,我想去趟下坪村,请白老先生来看看。”
听了父亲的话,母亲的眼泪顿时滚滚而下。
白老先生是方圆百里内最有名的阴阳先生。
在山里人的观念里,撞邪、打鬼,是比生病可怕十倍的事情。
父亲看了母亲一眼,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出来,重重的叹息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父亲回到卧室,换了一件新一些的外套,从抽屉里拿了些钱,又爬上阁楼,取下一大块腊肉,用一根木棒挑着,抗在了肩膀上,走出了堂屋。
父亲看了一眼呆呆的坐在长凳上,死死的盯着院子外面,似乎根本没有看到他的儿子一眼,又重重的叹息一声,跺脚转身走出了院子,很快消失在黎明前的昏暗中。
太阳终于从远处的山头探了出来,金色的晨光很快洒遍山村。
白齐突然站了起来,向着院子外走去。
一直留意着儿子动静的母亲赶忙跑了出来,向着他喊道:“齐娃,饭马上就好了,你干啥去?”
白齐却冲耳不闻,径直向着山坡上走去。
不放心的母亲赶忙跑回厨房,退了柴火,又跑出了院子,跟在儿子身后。
白齐家院子前面这条山路,是通向李家老宅的唯一的道路,小时候他不知道多少次顺着这条路去找李安东。
七八年前,李家因为嫌老宅太偏僻,在村中大路边新批了宅基地,盖了新宅。
因为年轻人大都出去打工,村里人口一直减少,李家老宅就一直荒废在那里。
自从李家人搬离,这条小路已经少有人走,路上杂草丛生。
夏日清晨,太阳刚刚探出头来,杂草上挂满了露水,白齐的小腿以下很快被露水湿透,但他却似是毫无所觉。
李家老宅距离白家大约一里多路,先是一段上坡路,翻过一道土梁,那座老宅就出现在了白齐的眼前。
这座老宅位于两座矮山所夹的一个三角形的台地上,清晨的阳光正好被东面的矮山挡住,拉出长长的阴影,将破旧的泥胚瓦房笼罩在其中。
清晨的阳光给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明晃晃的金光,这金光更将阴影中老宅衬托的阴森可怖。
看着眼前的情景,浑浑噩噩的白齐突然被脊背上窜起的一股凉气惊醒。
清醒过来的白齐顿时犹豫了,他愣愣的看了老宅和矮山,决定等一会,等到阳光照耀老宅时,再过去。
白齐的母亲跟着白齐爬上了土梁,看着儿子如同盯着仇人般,死死的盯着一座老屋,不由被恐惧扼住了心脏,但她却不肯离去,只是轻声的呼唤着儿子的名字,但白齐眼里只有那座老屋。
清晨的阳光升起的速度很快,短短十几分钟之后,矮山的阴影已经后退到了老宅旁边,一缕金色的阳光给这幢灰色的旧屋挂上了一丝色彩。
白齐正要抬脚的时候,一阵大风刮过,天空中飘来一朵乌云,将太阳再次遮住。
看着再次陷入阴影的老宅,白齐发出了带着绝望的凄厉的嚎叫,跪倒在地。
嚎叫一声接着一声,这嚎叫中带着绝望,带着怨恨,带着愤怒……。
看着困兽般嚎叫的儿子,白齐母亲哭泣着呼唤着他的名字,但白齐始终充耳不闻。
最终,白齐的嚎叫变成了一声怒吼,他从地上一窜而起,向着阴影中的老宅发起了冲锋。
白齐怒吼着,一脚踹开了紧锁的破门,冲进了充满了霉味的堂屋,几步穿过堂屋,来到一道漆皮斑驳的耳门前。
他抬起手来,顿了一顿,便毅然一把将门推开,门内的情景让白齐发出了一声如同突然被人扼住喉咙般的声音。
李家老宅已经许久无人打理,堂屋弥漫着让人窒息的霉味,到处挂满了蛛网和尘絮,地上厚厚一层灰尘上布满了老鼠的脚印。
但在这间李安东的卧室内,却整洁异常。坑洼不平的泥土地面,没有落下一丝灰尘,似乎刚刚有人打扫过,墙壁上的报纸似乎刚刚换过,竹编的顶棚上看不见一根蛛丝。
床铺扑的整整齐齐,被子叠的方方正正,床头的书桌上一尘不染,一个浆洗的发白的军绿小书包靠在桌边墙角。
最让白齐惊恐的是,就在书桌的正中央摆放着一摞整整齐齐的粉红色的百元大钞。
白齐扶着门框的手剧烈的颤抖起来,将本就有些松跨的门框摇的咔咔作响。
浑身颤抖的白齐那憔悴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癫狂的笑意,那是恐惧到极点的癫狂,也有即将解脱的兴奋。
他缓缓的抬腿,跨入了门槛……
白齐的母亲气喘吁吁的跑到李家老宅大门口时,只看隐约见儿子跨进了一扇黑洞洞的大门,便失去了踪影。等她冲进堂屋,来到这扇门外,除了一间空荡荡的挂满蛛网的房间,里面什么也没有……
白齐的母亲哭喊着冲出了老屋,大声呼喊丈夫和儿子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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