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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庆项陪他坐了会,心烦气躁地离开那里,人在客厅里,想抽烟,可怕引起傅侗文的不适,于是将房门打开,椅子顶着门,留一道缝。他人在门外头,将烟灰盘搁在地上,一支接一支地抽,每捻灭一支纸烟,来瞧上傅侗文一回。

从三点到六点,傅侗文也算是安生睡了几小时。

傅侗文有自己的一套时间,夜里再疲累,人也会定时在那五分钟里醒来。

谭庆项拧了热毛巾,递给他:“你是念着山东的事?”

傅侗文接了,拭干净手,“越是闲,越受不了挫折。过去百来件事情积在一起,也没这样的,”毛巾被谭庆项拿走了,他又手指发虚地解纽扣,“要真到不行的时候,你记得给我绑□□在身上,和山东的日本人同归于尽去。”

谭庆项气笑了,把毛巾丢去洗手盆里,人回来,站着瞧他:“你傅老三,可不是做人肉□□用的。要真只能派上这点用处,我才懒得给你做私人医生。”

两人说笑着,和往常一般。

可没两分钟,谭庆项却反常地收敛笑容,两手插在西装裤子的口袋里。这是他标准的谈判式动作:“我心平气和同你说几句,你不要激动。”

傅侗文笑问:“为何要激动?”

谭庆项意外沉默,好一会,还是起了头:“我早就同你说过,留沈小姐在美国才是功德圆满,侗文,你带她回来就很不对了,现在——”他努力克制,“你资助那么多女孩子,哪怕是那个窦婉风,也完全没问题。可沈奚——”他再次止住。

傅侗文看着他。

最后,谭庆项终于冲口而出:“沈家灭门,你大哥是主谋,你父亲也脱不了干系!侗文,你是真糊涂了!你带她回国就是错,怎能投入感情?”

声音回荡在房间里。

谭庆项仍旧在急促呼吸着,压在心口一夜的话尽数说完,完全没有轻松。

寂静,来得如此突然。

他盯着傅侗文,傅侗文也回视他。

“你来,替我换个衣裳,湿透了。”傅侗文低声,说着不相干的话。

谭庆项想再劝,可怕他又犯心病,不够胆再说。他心绪重重地取了衬衫,帮傅侗文换上。

“我看你是昏了头,侗文,你仔细想一想我说的。”谭庆项最后说。

这世间真正拿不起也放不下的,只有两样东西,一是国恨,二是家仇。

情爱在这个天秤上,毫无重量。

傅侗文没应,离开床,去洗手间,关上门时,看到了浴缸里细软漆黑的发丝。

……

光绪三十年。

沈家在正月满门抄斩,到六月,沈家的这个小女儿沈宛央才被送到了北京城。那年前门楼子的火车站还不成样子,轨道边上立着块PEKING的牌子,上下车的人落脚就是泥土地。木栅栏被当作车站大门。

车站外头,不是马车就是骡车,人力车极少。

他那天坐的汽车停在五十米开外,宿醉头痛,听到人在车窗边说:“爷,他们……一直没敢和你说,出了差错,只救到个小姐。这要藏去八大胡同,是个麻烦。”

救个少爷,怎么都好藏,可是个女孩子,下人都犯了难。

半醉半醒里,他让人将这个昔日小姐、今日钦犯送去花烟馆。在北京城里,妓院也分个三六九等,清吟小班算一等,花烟馆就是最下等。穷的烟鬼,老的□□,扮作老板的亲戚,最容易。“给她叫辆人力车,吃点好的。”这是傅侗文那天最后的一句交待。

那天车站头上只有两辆人力车,其中一辆就载了她。

后来傅家大爷听说此事,琢磨着老三是狎妓不过瘾,喜好上了豢养幼女,偶在闲谈间玩笑,都被傅侗文以“怕红粉知己吃醋”,不敢送去大地方,只能养在下等地方给搪塞了。

这一养多年。从未见过。

若没那夜的命案,这一折戏又该如何唱下去,只有老天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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