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生出些不好的预感,还未来得及回头,度景便扯住了我的胳膊,一脸焦急:“二小姐大事不好,陈家今日来人,说要见见你这个准媳妇,谁料你竟消失这么久!可急死奴婢了,你没看到老爷那张脸!这次奴婢都得受罚!快进去罢,一伙人还在前厅等着你呢,都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度景噼里啪啦说了一大段,方才疑惑地望向钟离,从头到脚扫一遍:“这是……”
钟离全程只无甚表情地望着我,然后轻轻舒了口气,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微微笑道:“快进去吧。”说着松开了我的手,转身离去。
我脑中一片空白,望着她的背影,只想跟着上去,与她远走高飞,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然而我没有。我真后悔,此刻没有随着自己的心抛下一切。
那日在家宴之上,我一直沉默着。直到最后陈家即将离去之时,娘让我与未来的公婆道别,我方才恭敬地起身,深深弯了腰,然后平静道:“伯父伯母,对不起,王萝心中已有所属,且自知庸俗无知,配不上令郎。实在抱歉,辜负大家许多心思,王萝不能出嫁。”
一句话落,全场皆寂。
我耳朵嗡嗡作响,脑中只有钟离最后看着我的那眼神,以及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我不知道今天这闹剧如何收的场,大抵被我这么一出整得算是天翻地覆。父亲原本因我失踪心情便不好,如此一来,更是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只呼“逆女”。母亲一边给他顺着气,一边也拿“不可理喻,好好的一个乖孩子怎么就变成这样了”的眼神望着我。
这天之后,我便彻底锁在房中,这回连度景都帮不了我了——自然,这丫头看不出我与钟离的关系,只觉得是我在外头长了见识,交了好友,便不愿再拘于深闺了。
婚事算是彻底被我毁了,如今只等着父亲气消,不过这也得一段时日了。可我想来,却莫名有种浑身清爽之感,仿佛卸下了一身的重担。
于是我就这么强硬地被关了十天半月——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十天还是半月,整日整日在窗边呆坐,在镜前傻笑。这么短短几天,我好想醍醐灌顶一般猛然觉悟过来。
原来,我用了八年时间等着这一刻。
我用四个月想明白了这八年来的浑噩,我以为我是懒惰,然而,这些只是因为没了她,我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了。
她是我的光,是我的支架,是我的所有。
我喜欢钟离,我爱她。
我不知道现在才清楚过来会不会晚,然而抹去心上厚重的灰,这种滋味确实令人欣喜若狂。我静静等着被放出去的那一刻,所幸,倒也并不很久。
大哥在前线指挥着大获全胜的消息传来,全家受圣恩,一扫我当场悔婚一事带来的阴霾。父亲亦亲自来看了我,我低声下气地道了歉,给了他个台阶,他便叹口气将我门上的锁去了。
满怀喜悦地立刻冲去了仁济堂,谁料早已人去楼空,只留妙言一人皱着秀眉被层层叠叠的病人所包围。
自人缝中见到我,妙言扯着身边昏昏欲睡的算账小哥耳语几句,小哥便一时神气起来,直着脖子冲乱糟糟的众人吼:“打烊啦打烊!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妙言看我一眼,起身冲我招招手,钟离不在,她便又是那么一副小大人懂得许多的模样。
“钟离呢?”我没憋住,疑惑地问。
“师父走了。”妙言毫不回避地说,“那天晚上送你回来就连夜走了,我也是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发觉。而且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反正不可能再回沉海谷。毕竟你肯定会去那里找她吧。”
其实我早已想到这种结果,只是莫名坚信我会与钟离再见,听着这话反而一点都不急躁。
见我并没悲痛欲绝,妙言笑了笑,透着平静,又有些悲哀。她踮着脚从钟离房内的紫檀柜中拿出当日那个深蓝雕相思草的匣子,缓缓抽开隔板,给我看:“这叫仙灵枝,是世上最罕见的草药。它与最普通的三七同煎便能抑制师父的病,只是抑制而已,就是那日让你帮忙端过去的那药。”妙言望着匣中还剩大半的仙灵枝,继续道,“师父一点都没带,还有三天便是月半了。她就这么走了……寻死去了。”
“本以为被你撞见她病愈发严重后,她会更加明白不能与你相恋,只是没想到,感情这种东西真是……”妙言摇摇头,一脸与年龄不符的伤感,“我亦大抵打听到你这几日的事,不过,真的,就算没有你要结婚一事,你与师父也是长久不了的。她自己亦是极为清楚,终究有那么一天要永别,半年或一年,索性长痛不如短痛。你也别太过自责。”
说完,妙言皱着眉头望天花板:“说起来,感情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人都跟疯了一样……”
如此一句,我竟莫名笑了出来。
妙言瞪我一眼:“还笑得出来,师父都要死了!”
我心情平静得很:“你师父不会死。”
“你怎么知道?”妙言大惊。
“我不知道。”
“……好吧,既然感情这么玄妙……”妙言翘着两个手指捋山羊胡状,“自古有相思成疾而死的,大抵也有相思成药救命的。说不定师父有了这个坚定的念头,病就莫名其妙好了!如此一想,我也放心了。”
我点头,继续乐呵呵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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