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花蛇,是山坳里的人给这种毒蛇取的诨名,喻其毒之猛剧、一触即死。
牛吃个草都要先用鼻子拱拱可有不干净的东西,见着这种蛇也只有跳脚的份。
牛狂叫,四腿直蹬,乱窜不停。
宋福家的一个纵身跳了下去,摔到地上,脸和手都被刮破。
尽留筠娘子一人在车板上,招呼蓄势待发的群蛇。
筠娘子的瞳孔被摄走了魂魄,一动不动。
矮木丛里一个娉婷的身姿站了起来,盖头遮住脸上的得意,看明白了然后拍掉身上的草屑走了。
牛向前一路狂奔。
杨武娘和鹦格一早就站在门口左等右等,然后杨武娘又装模作样的开始散步。隔着双层盖头的杨武娘一眼就看到了筠娘子的处境。
鹦格一把扯住杨武娘:“那是毒蛇!你今个可没带剑!”
杨武娘任她扯掉衣角,飞跃上牛车,一手掐上缠着筠娘子脖颈的毒蛇三寸的位置,随手给抛了出去。双臂环在筠娘子的咯吱下,纵身跳了下去。
杨武娘垫在筠娘子的身下,两人之间隔着的包袱,磕着杨武娘腹部,略疼。
盖头掀起一角,筠娘子看到杨武娘的脖颈右侧,很白皙。
杨武娘的手有些颤,拍了拍筠娘子的脸,筠娘子眨了眨眼睛。
杨武娘眯起眼睛,眼角有些湿润。
杨武娘本就挺拔修长,站起身,花团锦簇的红裙显得整个人英姿飒爽。杨武娘将她拦腰抱在怀中。
盖头太长,筠娘子胡思乱想:杨武娘不是随随便便就把她抱起来的么?
——可是杨武娘这是抱不动她么,为什么手都在抖?
筠娘子怕杨武娘抱不动还不好意思说,扭了扭臀部表示她能下来走。
杨武娘没理她,筠娘子见怪不怪:杨武娘就是好面子。
走到阴凉处,筠娘子油然困意袭来,这种感觉太惬意,让她无端觉得这就是她曾经奢想一万遍的被娘亲抱住怀里唱着童谣哄着入梦的感觉。
杨武娘的身后,是老泪纵横的宋福家的,一瘸一拐,一个劲的甩自己耳光:“我不是人,是我害了筠娘!”
鹦格没好气道:“有这嚷嚷的功夫,你还是烧柱香祈求上天罢,筠娘如果有事,我家武娘绝不饶你!”
杨武娘把她抱到一间整洁的西厢房,放在床上,庄里的杨陈氏女大夫提着药箱过来。
房门紧闭,宋福家的焦心如焚的抹着眼泪。
宋福家的悔了!
在她跳下马车,眼睁睁的看着筠娘在蛇群里孤立无援,眼睁睁的看着疯牛将她带往末路。
她亲眼看着自个的心肝被剐了下来,每一刀都痛的死去活来。
手心手背都是肉,一边是亲儿,一边是视若亲女。
她看着秀恒发心疾,一发就是好多年。她看着筠娘被江氏苛待,各种法子轮番上。
她只能救一个。而且别无选择只能救秀恒。
足足一个时辰,杨陈氏大夫才疲惫的出来,宋福家的跪着拽上她的衣角,嘴唇哆嗦个不停:“我家筠娘……”
“惊吓过度、心脉疲弱、药石罔救。趁她现在还有点神智,有什么话你尽早……哎。”
宋福家的一脸绝望,跪着过去,连扑到床边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痛不欲生道:“是我对不起筠娘,可是我能怎么办……”
人不就是这样,一点希望萌生了就能发芽壮大成一片树林,谁能接受这片树林是幻觉?
宋福家的本以为秀恒只能躺着一辈子,可是寿安堂的大夫忽然告诉她,多吃些人参和灵芝补补,就算不能像常人那样,也差不离多少了。
于是,这份希望,就这样滋生了。可是希望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挫灭。
蓝花瓷的摔碎,彻底让她醒悟:指望筠娘是没用的了。
她与恶魔达成协议,早就自食了良心。
她有什么错?她能怎么办?
宋福家的癫狂的絮絮叨叨:“筠娘,你不能怪我,对,你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你明明有堆了三间房的嫁妆,区区一千两算得了什么?一支人参和灵芝,又算得了什么?说到底你就是自私!”
“你根本不在乎瓷窑的生计,根本无所谓秀恒的死活!你才是最自私、最刻薄!”
鹦格气恼的一脚就要踹过去,只听筠娘子虚弱道:“慢着!”
筠娘子面色如纸,唇无血色,倚着坐在床边的杨武娘,杨武娘扶着她的脑袋枕在自个的腿上。
鹦格递了杯茶水过去:“筠娘先润润嗓子,再慢慢说。”
杨武娘把茶水送到她嘴边,由她张口,再慢慢的倾倒下去。忽然,筠娘子喉咙滚动,“呕”的一声,吐到杨武娘裙面上。
杨武娘裙面上的白牡丹立刻淬了红。
筠娘子一口鲜红,启齿一笑,神智恍惚:“我不喜欢在茶里搁了盐的,好咸。”
宋福家的大惊失色。
筠娘子说的断断续续:“嬷嬷,你自己说说……那三房嫁妆……怎么来的?”
“当年老爷娶太太,太太的嫁妆足足百来抬,摆了整整三间房。老爷的发家……”宋福家的哽咽道,“老爷就是靠这些嫁妆置办了瓷窑,买了二十多个手艺人和一干下人……没有太太,哪有老爷的今日?老爷感念太太,在太太怀你的时候就把百抬嫁妆置齐了锁了起来,说是要是女儿就拿来当嫁妆用。”
“难为嬷嬷还记得,这就是江氏的算计,她不敢动嫁妆,就逼着我动……这不是普通的嫁妆,是父亲对娘亲的一片心呀……可是娘亲走后,父亲有说过给我吗……我要是动了嫁妆,嬷嬷你仔细想想我的下场会是什么?”
宋福家的只余悔恨。
筠娘子一言扎进宋福家的死穴:“林家那边怕是有猫腻,不然姨母也不会过来……我宋家破产都没吓走她们……看来她们也是打这个嫁妆的主意!嬷嬷……我对你从来都是知无不言……我告诉你……就是我死了……也要保住嫁妆!”
“筠娘不要轻言生死!”宋福家的扑到床边,泪流不止。
筠娘子咳个不停,咳的宋福家的心焦如焚。
筠娘子喘了又喘,才慢慢说道:“武娘,这个包袱里的东西是给你的,还有我袖子里有个凭书。”
宋福家的不解这碎了的蓝花瓷还有什么用,只见鹦格惊叹出声:“居然是白地蓝花!”
杨武娘点了下头,拿起一块,放在手心观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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