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安定是与他有话要说,不料走了许久也不见他开口,心里就纳闷:难道福康安就真只是送他回去?
“致斋。”福康安突然出声,叫的是他的字,这就带上了几分郑重,“……讨伐缅甸之事,你有什么看法?”
和珅低垂着脸,回的极快:“我一个官学学生,焉能妄议朝政——何以三爷会问起这话来?”
“呵呵,你姑妄言之我姑妄听之,有什么打紧?”福康安住了脚步,年轻英俊的脸上透露出几分过分早熟的阴沉,“我这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不安的很。”
和珅眉一挑,已知道他在不安什么。乾隆三十一年为缅甸国主不贡大象对上国无礼甚而侵扰云南边境一事而陈兵中缅边境,云贵总督杨应琚贪功启衅,致使缅甸举国以战,战局糜烂至一发不可收拾,乾隆召回杨应琚赐死,复以将军明瑞为帅分兵五路征缅依旧是大败而归——乾隆三十四年才授傅恒为帅率众远征缅甸——这缅甸地处南蛮,为瘴疠之地,恃猛象木栅以为战,清军又是疲师远征——如今过了整整一年有余,依旧是个胶着,乾隆没节没日地再赐恩典与征缅将领,一是激励,二是警醒,都是催促速战速绝的意思。福康安只怕也是猜到这一点,但与福长安的话中,却绝不能透出半点意思。
“……三爷放心。傅公爷是平过大小金川的老帅宿将了,想那缅甸,地不过百里,拿什么与大清久峙?捷报迟早会传来的。”和珅弄不清福康安问他是试探还是别的什么意思,于是斟酌了许久还是微笑着答道。
福康安看着他许久,眼中的光芒渐渐地黯然:“致斋,我拿你当聪明人看哪——你是——太过聪明了——也罢,走吧。”
和珅喉咙一哽,看着这个过早就经历翻云覆雨政局无常的少年略带落寞的萧瑟背影,从来坚冰一般的心里触动了一下——他竟不忍心看他这意气风发化做失望抑郁。
“三爷——若有机会——劝皇上罢兵议和吧!”
福康安停住了脚步,回头,墨一般阗黑的眼眸望住他。
和珅不知自己怎的竟说出了口,当下向前几步又道:“缅甸瘴疠经年,忽雨忽晴,山高泥滑,密林从从,人莫能辨路——何况屡败屡战的清军,听说士兵因瘴疠淋湿而死于痢疾的不甚凡几,十万大军已经损失泰半——傅公如今就是统帅,他是绝不能下令撤军罢兵的,若皇上不肯松口,那惟有——死战到底了!”
死战即战死。福康安的脸色如常,惟有眉宇间的神色深沉的骇人,可一转眼间,他再看向和珅时又是一片忧惧:“死战到底……可皇上用兵数年,不叫缅甸称臣怎可轻易罢休?正如当初平定金川,所费甚具,死伤惨重,依旧要把大小金川拿下来。”
“我以为,皇上当年打大小金川也是个错!”和珅一不做二不休,“四川两个小小的土司偶有不规,大可怀柔处理,分化打击——可与缅甸一样都是衅自我开,历时六载,所费七千万两,攻占金川后依旧没法子改土归流,仍是叫反贼萨罗奔的侄子继续做大金川土司,岂不是养虎为患——不出三载,金川必再起干戈!”
他知道乾隆自诩文治武功绝无仅有,打金川征缅甸也是得意之作,他这话传出去就是个死字,可他这次偏偏就对福康安说出了口!福康安怔怔地看着他,这些话他不是没想过,可从来没在人前说出口——正是平金川让他父亲为极人臣,他怎能说半句不是?“……那依你看,缅甸之征如何了局?”
“钱!”和珅干干脆脆地说道,“缅人贪财轻名,逼的太紧反叫这些蛮人下定决心与大清开战,不如施以重金,贿赂打点,莫说和议易成,就是叫缅甸称臣也是容易,皇上面子也过的去了——花再多钱也比糜战多年死伤无数来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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