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上,正德摆皇帝坐在龙椅上心神怔忡,这时辰菜市口该开刀问斩了吧?一想到这里,正德心头不禁一阵烦躁。
小皇帝年纪小,没有那么多帝王心术,他只是单纯的从感情上无法接受杨凌的背叛,当时一听到杨凌也参预其事,遮掩他最敬重的父皇陵寝出事的消息,正德恨不得亲手杀了这个他曾推心置腹的臣子。
然而恨是一回事,想起他做太子、做皇上,一直都是孤家寡人,直到杨凌出现。这个人看他的眼中没有在别人脸上常见的那种敬畏和讨好,却又真的很关心他,他一直把杨凌视作一个朋友,可是……他唯一的朋友却背叛了他,正德想到这儿,不禁叹息了一声。
御史陆仲昆见皇帝没有认真听他讲话,不禁提高了嗓门,大声说道:“皇上。”
“啊?什么?”正德愣了一下,收回望向虚无处的眼神,有些诧异地望着这个罗哩罗嗦讲了半天还不知道要说什么的御史言官。
陆仲昆忍着怒气,说道:“今先帝大丧,小祥未久,皇上纪元之初,就喜嬉耽乐,早朝不时迟来,午朝晚至迟暮,起居无常,寝膳失节,以致耗费精神,妨误政事,此非明君所为啊。臣闻昨夜大雨雷鸣,震碎奉天殿鸱吻及太庙脊兽,京中树木折断者逾百棵,此天变灾异,当为警醒。”
正德淡淡地道:“知道了,朕已着钦天监验算吉凶。”
陆仲昆慨然道:“皇上,按前代旧例,凡遇天地剧变,帝王当减膳撤乐,下诏自省。皇上应命文武百官上谏言事,指点时弊才是。”
正德皇帝眉毛竖了一下,心头腾地涌起一阵怒意:“真是岂有此理,风大雨大吹折了几棵树木,雷电震碎了殿檐上几只石兽,也要绕着弯子算到朕的头上来,什么此非明君所为!难道我是昏君不成?”
可是身为言官是言者无罪的,就算是他老子,那位模范皇帝弘治也照样曾被御史上奏时说的不堪之极,正德压了压火气道:“那便下诏,令百官进谏吧!”
正德咳嗽了一声,说道:“诸位爱卿,如今欺瞒帝陵涌泉的逆臣已被押赴刑场伏法,先皇迁陵势在必行。部分材料可从旧址拆运,这样重建新陵估计花费约三百万两,朕欲稍稍加征税赋,诸位爱卿可有什么建议条陈?”
“果然来了!”三位大学士不禁互相递了个眼色。昨日正德退了午朝后,徐贯进宫禀报了钦犯招供的事,正德皇帝怒极之下掀了御桌,大叫大嚷着要立刻把这群逆臣贼子明正典刑。三位大学士听到消息,便知先皇迁陵已成定局,可是这庞大的费用从哪里出?
别人不是那么了解,他们还不知道这几年因为连续不断的天灾,大明财政已拮据到什么程度么?至于王琼、徐贯、洪钟等人因为扶保大明国运,权位官位势必再上层楼,直接危胁他们的地位,倒还在其次了。
无奈,李东阳硬着头皮出班奏道:“皇上,朝廷岁入四百万两,堪堪支付用度,先帝陵寝用去四分之三,户部已耗尽积财,若迁移皇陵,势必要加重税赋。百姓不堪其苦啊。”
正德闻言怒道:“大明百姓亿万,每人加征一分税赋,何必说的这么危言耸听?”
李东阳忙道:“皇上息怒,皇上有所不知,近年来天灾频繁,河南河北洪涝成灾、甘肃陕西大旱无雨,就连江南米价也已贵极。导致四处盗贼横行,幸赖先帝仁德,以薄税养民、厚爱百姓,百姓才勉强得以渡过难关,但穷苦之地百姓已一日一餐勉强度日,若再加税赋,恐激起民变啊。”
李东阳生怕正德不听劝阻,急得汗都淌下来了,要不是那时大明还不曾听说:“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个寓言,他也要学焦芳来个曲线进谏了。
谢迁随即出班奏道:“皇上,如今苗夷不断作乱危害后方,鞑靼因先帝大行,对我大明虎视眈眈,海内虚耗、水旱频仍、边储缺乏,实是不可再添祸乱了。”
正德“啪地”一拍桌子,怒道:“泰陵不吉,难道要让先皇就葬于那里?亦或我大明堂堂天子,要停棺十年不得入土为安,等着百姓休养生息?”
弘沼在群臣中威望极高,正德这又是从帝王尊严和为人子者的孝道考虑,群臣中尽管反对加税的大有人在,一时也语塞无言。
殿下沉默半响,刘健昂然出班伏地奏道:“臣冒死直言,皇上广殿细旃,可知小民茅屋柴舍风雨难避?皇上锦衣玉食,可知小民忍饥挨饿衣不蔽体?先帝大敛归陵,礼有定制,本非臣下所敢轻议,然事有轻重缓急,孟子曰:‘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江山为重。’,大明持国乃顺应天命,天命即百姓,大明顺应天命,风水小术何足慎之。泰陵以倾国之资建造,岂可轻言废止?先帝仁德厚爱百姓,相信先帝在天有灵,也会重民而不重风水,伏讫陛下三思。”
刘健说完伏地不起,他这番话说的虽然很客气,其实不外乎就是说百姓才是江山社稷的根本,风水之说虚妄不实,至于先帝嘛,还是在泰陵安葬就好,别瞎糟贱钱了。
金殿上文武百官听得都屏住呼吸,这位小皇帝喜怒无常的性子他们是早就见识过了,如果他一怒之下叫人把刘大学士拖下去廷杖,这老头儿偌大年纪还不被活活打死?
王琼、徐贯等人有心出面为正德争言,可是民间传言朝廷加税的消息已传的沸沸扬扬,而且指名道姓说是他们几个进的谗言,几人声誉已一落千丈。这时出面岂不坐实了此事,是以也不敢上前放言。
正德瞧了半响,见文武百官竟无一人出面附合赞同,竟然气乐了:这班鸟大臣。昨儿还扯着脖子喊又是影响国运又是损及后福的,三大学士如今抬出百姓来,竟然没有一个人帮我,你们到底是忠君还是爱惜自身羽毛?
正德双手按着御案,霍地站了起来,手指刘健正要说话,忽地站殿将军匆匆奔入,跪地高呼道:“启奏皇上,刑部尚书洪钟飞骑来报。犯官杨凌之妻韩氏硬闯法场,手持先帝笔墨丹青遮于犯官杨凌头上,洪钟不敢擅专行刑,恐损了先帝遗物。恳请皇上定夺!”
百官嗡地一声议论开来,或许是每日的朝会太过枯燥无味,听杨凌妻子手持先帝墨宝闯法场救夫的奇闻,文武百官好似吃了兴奋剂似地。
刘健伏在地上听了也不禁大喜,他大胆直言,其实心里也是提心吊胆,有了这消息转移正德的注意,他就不会有事了。刘健暗暗吁了口气,抬起袖子拭了拭额上的冷汗。
正德闻言怔在那儿,半晌和喃喃道:“你说幼……幼……杨凌之妻闯法场?她持了父皇的手书……父皇何时赐了杨家东西,写的什么?”
他喃喃自语,声音甚小,只有案前的小太监听得到。可是未得正德示意,也不敢大声代他问话。正德愣了会儿,慢慢在御阶上踱起步来,百官都瞧着他动作,只见正德在上边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怔立出神,过了半晌才喝道:“传谕,着御马监张永前去问话。取回先帝手书给朕看,退朝!”
菜市口,洪钟气急败坏地在死囚台上踱来踱去。烈阳当空,照得他满脸油汗也觉察不出。幼娘拿的虽不是圣旨,那副字画也与本案无关,但那可是先帝亲笔呀,众目睽睽之下他抢又抢不得,损也损不得,只好僵在这儿了。
忽尔他步子顿喝道:“韩氏,你想仔细了,硬闯法场阻碍行刑可是杀头之罪,你夫杨凌作奸犯科,欺君罔上,是重罪不赦的恶人,皇上只杀他一人已是法外开恩,你小小年纪,难道不惜命么?”
韩幼娘举那字画举地手都酸了,她抬起头来乜斜了洪钟一眼道:“你不是好人!”
“什么?”洪钟大为惊奇,怒道:“杨韩氏,你敢诽谤朝廷命官?”
韩幼娘道:“我相公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为国为民的好官儿,你说我相公不是好人,你便一定不是好人。”
转观的百姓大多是升斗小民,摆摊卖货糊口的苦哈哈,因为加税的事对洪钟几个人恨得牙根痒痒,一听到韩幼娘这话顿时齐声喝彩,有那胆大儿的挤在人堆里趁机骂他,把个洪钟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他悻悻地一甩袍袖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老夫不屑与你计较!”
洪钟气得张口结舌,就在这时,一骑快马驰至刑场,马上人一身宫中太监打扮,快马从两条草绳隔成的通道驰到台前,那人飞身下马,身手竟颇为矫健。
杨凌知道正德对幼娘有种姐姐般的孺慕之情,本来料定正德不会因为自己的事迁怒于她,再不济凭着正德对先帝的感情见了那副赐画也会饶恕她,可如今她弄出闹法场的事来,杨凌可猜不透正德的冲动性格会怎么处置了。
这时一见宫中快马奔来,他的心不禁提了起来,韩幼娘也瞪圆了眼睛,紧张地望着来人,四下雅雀无声,张永飞身下马,蹬蹬蹬走上半人高地断头台,杨凌瞧见是他,不由唤道:“张公公”。
张永靠近了来,却不与杨凌搭话,他凑近了装腔作势地看了看好那画儿,也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大礼参拜一番。洪钟和程文义瞪着眼睛瞧着他慢吞吞地施礼完毕,洪钟才耐不住问道:“这位公公,皇上有何吩咐?”
张永现在已入了御马监,统率着左骧马,是苗逵手下四大首领之一,只是还无缘进入苗逵地枋心力量西厂。但身份地位已大大不同往日,在洪尚书面前说话也有了几分底气,听到洪钟头号他,张永微微笑道:“大人稍安勿躁,咱家奉圣谕向杨韩氏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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