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住广阳殿的这段时日,在男人的软磨硬泡之下,替他包扎伤口更换药膏的活计全数落在了苏婉容头上。既是每日查看他的伤势,他恢复得如何了,她心中岂会没数?这显然又是男人在无理取闹,强词夺理。
况且,这男人竟好意思说她抵赖。论起耍赖扯皮,还有谁能比得过他?
苏婉容依旧懒得理会,一把打开他的手,拎起包袱,准备去别处收拾。
熟料,当她背过身去以后,还未踏上两步,后面就传来一道闷哼。苏婉容下意识回头,见方才还好好的男人,此时此刻姿势怪异,神情痛苦地单膝跪在地上。他状似忍受着极大的苦楚。咬着牙,盯住她的脸,断断续续地道:“你……别……别走,朕的伤好像又裂开了,现在疼得紧……你得继续留下来,替朕、替朕处理伤口……”
苏婉容瞧见男人这番模样,听他吃力地落下这句以后,又呲牙咧嘴地嚷嚷着疼。她黛眉浅蹙,可却也只是一瞬的功夫。下一刻,她冷笑了一声,抱住自己的包裹,毫不留恋地继续往屏风外面走去。
而那胤莽呢,是万万没有想到,小姑娘素来是个心软的,明明亲眼瞧见他的这副惨状,竟还能够做到熟视无睹,不动声色地就这样走了?他气得狠狠磨了下牙齿,见她就要走远了,他也没拦,嘴里却嗤地一声,凉飕飕笑了起来:
“你对你爹这样孝顺,对朕倒是狠心的很,翻脸不认人。忘记朕当时在那狼窝里,在那河流中,是如何一次又一次地舍身救你的了么?说到底啊,朕就是救了个白眼儿狼回来,养不熟的!救命恩人伤口复发,照样爱理不理……”
说到最后,这男人竟然委屈了。苏婉容觉得可笑,就顿住脚步。
在男人殷殷期待的目光下,她转回身,视线在他身上不紧不慢地兜了一圈,最后停在他用手牢牢捂住的地方,看了几眼,笑了。
“倘若臣女的记性没有问题,陛下前次受伤的明明是左臂,如今陛下抓着右臂手肘不放是要作甚?臣女晓得知恩图报的道理,陛下从前救了臣女,这份恩情臣女永世难忘。可陛下现在早已康复,如今家父却身体有恙,侍奉父亲,原本也是臣女的职责所在,希望陛下能够谅解。”
胤莽顺着她嘲弄的目光,下意识垂下眼去。方才见她要走,着急着去拦,可不就不小心捂错了位置?他忍不住在心底咒骂一声,再抬起头,就见小姑娘脚步轻盈,已经即将拐出内阁。
他这下可算是急了,再顾不得其他,大步流星地追上前去,手臂一伸,动作飞快、敏捷又极其熟练地,一把将她捉入怀中。
“朕不管,你昨夜不陪朕睡,朕彻夜难以入眠。今早起来同臣子仪事,也每每分神,脑子里面全都是你。长此以往,这不但会让朕的身体累垮,更是严重影响到了朕的办事效率。这些,你都得对朕负责……”
男人从后面将她严严实实揽抱在怀中,那姿势,与之前同床共枕的几夜几乎一模一样。凑得近了,贴她脖子对着她咬耳朵。明明都是些耍赖的胡话,此时以这种方式听进苏婉容耳中,硬是将她听成了个大红脸。
他靠得近,脖颈上最细腻的肌肤,直接感触男人呼吸间温热喷薄的鼻息。苏婉容感觉极不自在,就用力去扳男人硬邦邦的手臂。
可是胤莽想她都已经想了整夜外加一个白日,哪里舍得轻易放开?山岳似的身躯罩着她,纹丝不动。嘴唇微移,对准她红扑扑的脸蛋,毫不客气,一下一下地亲。
背后抵着的,是男人铜墙铁壁一般的坚硬胸膛,苏婉容逃不掉,只能扭头,极力避开男人的吻。她使劲拍打男人环在自己腰肢上的大手,嗓音急促:
“你、你走开。你原本已经答应过了的,我陪着你,陪到你伤势痊愈。如今你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也应当履行诺言,放我回我父亲身边……”
“既然你如此想要陪着你爹……”胤莽忽然打断了她话。
他抬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的侧脸,“其实也并非不可以……待会儿朕就跟李德允交代一声,从今夜开始,朕就搬去同你还有你爹一块儿住了。伺候老人家难免辛苦,朕体恤你,也帮你分担分担。”
“那怎么可以!”
仿佛听见多么骇人听闻的事情,苏婉容惊呼:“你若是搬进去了,就冲你昨夜做出来的事,我父亲恐怕刚见你人,就又要被你给气晕过去了!”
胤莽听了却是不以为意,他抓住她贴上来的小手,拇指肚蹭了蹭她莹润粉嫩的指甲盖儿,又捏着她的每一根手指,慢条斯理轻轻地揉。“听你这样一说,朕就觉得,朕这是非搬进去不可了。”
他道:“苏太傅既是因了昨夜的事,对朕产生了诸多误解与偏见。君臣之间,古往今来,最是忌讳心生芥蒂。朕总是得找机会同太傅多多沟通,才好相互了解。”
这男人惯会油嘴滑舌,莫名其妙的自信总是令人无语。她正欲驳上一句,外头便传来动静,原来是那守在门口的李德允,忽然破门而入。
“陛下,陛下……不、不好了……出……出大事了!”
李德允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脑顶上的流苏帽都弄歪了,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状似十分焦急。
有外人进来,苏婉容意识到自己此时几乎半躺在这男人怀里的姿态,显然极不雅观。她慌忙推开还搂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后退两步,与身旁的人拉开了足有一尺宽的距离。
好事三番五次被人打断,胤莽此时也觉得非常不好。原本见着小姑娘,面上浮出的笑容,在看清李德允这张似男似女的晦气面孔以后,瞬间消隐。薄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他微微沉下了脸。
“朕的寝殿,如今竟是随随便便的人,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地方了吗?李德允,你若觉得朕分给你的差事太过安逸了,今次回宫以后,你便自己去那敬事房中,换两份活儿做做吧!”
李德允听了这话,一张脸就像是扔进了染缸,霎时间由红转白。
但凡是在宫里当过差的,有哪个不晓得敬事房?那是专门管教犯了错的宫人的地方。刚入宫的时候,那会儿还是小太监,因为嘴碎说错了话,几板子下来,足足躺了半个月才能走路。后来他越爬越高,敬事房也不曾再去了,可如今回想起挨板子的那份滋味儿,他就浑身发痛。
李德允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苦着张脸哀声说道:
“求陛下饶恕杂家一回,昨夜的事儿杂家已经知错了。可现下这件……杂家真的不是故意打搅陛下,只这一件又与那太傅大人有关,陛下原本就吩咐杂家好生看顾着苏太傅,那边出了事情,杂家实在不敢耽搁,这才……”
“我爹他出了什么事?”
刚刚听见“太傅大人”这四个字,身边的男人尚没有反应,苏婉容已是神色大变。“可是我爹身上哪里觉得不适?御医呢?你们可有唤御医去我爹爹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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