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离等人上了一辆马车,由那叫凌剑的男子驱赶,马蹄噔噔声响,向城南驶去。
到得南城门口,果被城卫拦住,凌剑自报身份,才可放行。
韩复笑道:“还是你们寂灭岭的人有面子。”
那凌剑叹道:“郡守大人治郡严肃,我家老爷虽与之交情菲浅,但也只能求得这南门通行而已。”
韩离道:“这位郡守大人法纪未免太过严竣,如此灾荒,还不让百姓出城躲避,岂不是要活活饿死在城里?”
“这个小的便不知了,只是听说其他郡县深恐灾民涌入,引发动乱,故而闭门相距,如防外敌,郡守大人无可奈何,唯有暂将百姓留在城内,免得遭来横祸,只求朝廷拨下灾款,却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凌剑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与其等朝廷发下灾款,还不如自救。”韩冰儿掀起窗帏,向车外望了一眼,道:“我看此地毁坏还不严重,如加以修整,当成一处沃野。”
“姑娘这话可说不得,地方郡县未得朝廷允许,自行开发土地,那可是欺君之罪,是要遭灭九族的。”
韩冰儿轻哼一声,道:“那就只能等死了?”
众人陷入默然,唯闻车轮碾地之声,和着马儿口中喘息。
三人在车厢里一坐便是好几个时辰,均有些昏昏欲睡。忽然马车停下,韩离猝然而醒,惊道:“出了什么事?”
却听凌剑道:“公子,雅心小筑到了。”
韩复揉了揉眼睛,掀开车帏,却见明月高悬,星光点点,却已是入夜,不由打了哈欠,道:“这一路可不短啊!”
三人刚下马车,便觉一股清新的气味扑面而来,均是精神一振,睁眼望去,但见山刃高耸,瀑布自天际悬落,化成碧绿湖水,将青绿草地刮分成两片,上架九曲桥,桥面蜿蜒曲折,人行其上,低头可见湖水如碧,片片荷叶翠绿如生,片尘不染,时载时沉,荡漾不定。
而在湖心处建有一座八角凉亭,亭中设有张圆桌,围了四方石凳,想是供游人止步歇息所用。凉亭之侧亦有浮桥连接,与对岸相通,夜色朦胧中几间精舍隐约可见,如仙家所在。
凌剑道:“过了忘心亭,对岸便是雅心小筑,三位不妨在此地休息一夜,明日好参观我家主人婚礼。”
韩冰儿道:“听江湖上人说你家老主人刚过世不久,怎又办起喜事来?”
凌剑笑了笑道:“江湖传言又怎能轻信。”
韩离道:“莫非你家老主人未死?”
凌剑微微一惊,道:“哪有此事?”
韩复忙笑道:“咱们只是道听途说,决无半分冒犯之意,此地环境清幽,正可好好休息一晚。”
凌剑恭恭敬敬地道:“三位喜欢便好,凌剑不便打搅,这就告辞了。”
韩复笑道:“替我向河洛兄慰问一声。”凌剑连声称是。
待凌剑去远,韩离道:“看来这寂灭岭果然蹊跷得紧。”
韩冰儿道:“是啊,不过这凌剑似乎知道不多。”
韩复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笑道:“咱们既然都来了,何愁找不出真相,不若今晚好好休息一夜,明天去瞧瞧那新娘长得怎生模样。”一阵小跑,奔过浮桥,没入夜色之中。
韩离看韩冰儿一眼,顿了一顿,迟疑道:“你也早就休息吧。”转身而去。
韩冰儿看着他,突道:“韩离……”
韩离一怔,却不回头,道:“什么?”
韩冰儿凝望着他的背影,轻叹一声:“没什么,你也早些休息吧。”几步越过了他。
“你的医术是谁教的?”韩离见她渐行渐远,终于忍不住开口。
韩冰儿驻步回头,望着他,淡淡道:“韩节。”
韩离怔住,再抬头时,她已消失于夜色深处。
寂灭岭虽名曰“岭”,却并非因地势起名。相传当年禅宗祖师慧能大师南下广州法性寺,见两位高僧谈论风幡,一说风动,一说幡动,争论不休,慧能插口道:“非风非幡,乃汝等心动也。”众僧侣异之,遂待为上宾,而后几次开坛说法,众僧侣均是心悦臣服,其中更有人心存惭愧,离开佛门,还俗娶妻生子,其门下弟子因此事赶来祝贺师傅,孰知慧能大师却合十叹道:“吾错矣!”弟子们询问缘由,他却摇头不答。
直到二十余年后的某一日,法性寺外突然出现一个少年人,竟大言不惭,要与慧能大师辩论《金刚经》,无人不视其为疯子。岂知此人进寺后第二日,法性寺传出噩耗,慧能大师竟突然圆寂了,江湖上的人均认定是这少年害死了慧能大师,但奇怪的是竟无僧侣找他报仇,遂成了一桩疑案。
事后五年,江湖上出了一个旷世奇才凌若海,以自创的“金刚三十二分”绝技,纵横南北武林,与韩家堡褒主韩易齐名天下,遂在广州创立寂灭岭,自言乃“领会寂灭”之意,是以江湖中有人怀疑,此人便是那少年。
三十年后的一日傍晚时分,寂灭岭上吹吹打打,一顶大红花轿抬至门口,顿时鞭炮噼啪声响,众人面有喜色,其中尤是一人最为欢喜,自不用说便是今日的新郎官寂灭岭岭主凌峰了。
“冰儿妹妹,你猜他今年多大岁数了?”韩复冷不丁得问了句古怪的话。
韩冰儿不睬他,但还是忍不住细细打量那凌峰,却见他发鬓微白,嘴边留用浓须,瞧模样当与自己父亲不相上下。
却见那新嫁娘由新郎领出花轿,虽身着宽敞的大红霞裳,但步履轻盈,仪态柔美,当是个妙龄少女,韩冰儿不禁眉头大皱。
韩离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突道:“当朝贵妃便小了皇帝三十余岁,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韩冰儿气极,讽刺道:“是啊,听说翘姨也没比你大上几岁哦。”
韩离大怒,便欲动手,韩复见势不妙,忙拦在两人中间,大声道:“新郎新娘拜天地啊!”
这本是傧相的说词,但此间宾客人数众多,倒没有人注意到他是不是傧相,欢呼着簇拥新人进喜堂。
韩离给他一闹,怒意全消,随着众人走进喜堂。韩家堡地位超然,早有席位准备,倒不必与宾客们挤在一起。
韩离打量喜堂布置,堂上香案右侧坐了一个盛服妇人,当是凌峰之母安氏,但见她容颜极美,一时倒也瞧不出年岁几何,左侧却是空空如也,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抬头,便瞧见中央的那个硕大的红喜字,不知为何,眼前突然一花,那个喜字竟成了个又大又黑的“奠”字,不由自主得尖叫一声,自座位上跳起。
众宾客听他突发尖呼,无比侧目望来,表情不一而足。
韩冰儿当真是气炸了胸膛,一把将他按落在席位上,素性封了他哑穴,好得清静。
韩复一脸尴尬,忙打圆场道:“我这师弟会突然脑子不好使,还请老夫人见谅。”
安氏凝望韩离良久,摇头道:“无妨。”对众宾客道:“方才虚惊一场,继续吧。”
众宾客坐回原位,却听傧相高声道:“一拜天地!”双位新人转身面向堂外,双膝跪地,拜了一拜。
韩离坐着一动不动,脸上阵阵发烫,素性低下头不看众人。
“嘻嘻,好玩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韩离大惊抬头,望向韩冰儿,但她面罩寒霜,一眼也不看自己,暗想:“难道不是她?”
“当然不是她了。臭小子,你很希望是她吗?”
韩离明白过来,低声道:“你……你怎么能控制我?”
“除了命魂精魄外,其他两魂六魄都是我的,我怎么不能控制你?”
“那……你以前怎么没出来?”
“本姑娘喜欢哩!”
随后那声音便不消失见了,韩离却是背脊生寒,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真不知她又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冒出来。
喜堂上新人拜过高堂,正欲行夫妻对拜之礼,忽听门外有人叫道:“且慢!”
众人无不转头望去,却见是个高大和尚,携了个锦盒,大步而入,身后跟有三人。
韩离见他身后三人中正有康胡儿在内,激动之下,冲开哑穴,刚叫了个“二”字,下面那个“哥”竟使被什么哽住了,吐不出来。
“傻小子,注意场合。”竟是心底那声音在告诫自己。
新郎官凌峰见到那和尚,脸上笑意消失不见,淡淡道:“大师来此,有何会干?”
那和尚正是神戒,哈哈笑道:“洒家听闻凌大哥你今日大婚,特地准备了一份贺礼,你不会拒之门外吧?”说着打开锦盒,取出礼物。
众宾客只觉眼前突然光芒耀眼,直刺得睁不开眼来,好不容易看清此物,却是一对玉制麒麟。
“这对玉麒麟本是当今圣上御赐给老弟你的贺礼。洒家匆匆而来,无甚准备,只能借花献佛了。凌大哥可还喜欢?”
他身后的三人中令狐潮轻哼一声,满是鄙夷之色,高尚初时脸挂微笑,旋即神色凝重,顺着康胡儿凌厉的目光,看见主婚席上的安氏,心下突起异感。
凌峰自见神戒,心中便有戒备,孰料他竟开口而谈贺礼,还说是皇帝御赐,更是狐疑,暗想当今圣上做事向来光明正大,怎得今日如此低调黯昧,事先自己竟是一无不知?疑心更重,小心接过锦盒,放在母亲身旁的香案上,抱拳道:“大师能来喝我夫妻一杯喜酒,凌某感激不尽。只是这玉麒麟既是御赐,怎会在大师手中?”
神戒哈哈一笑,道:“洒家不是说过借花献佛吗?这贺礼自然是这位令狐大人所有,洒家不过是与他顺路而来,顺便沾个光而已。”
这话何等无赖,不过此间宾客中除韩离等初出茅庐之人外,多数识神戒为人,也不如何理会。凌峰却是疑心更重:这令孤潮不过是一介雍丘县令,雍丘离广州何止千里,皇上又怎会托他来送什么贺礼?分明是这和尚蓄意捏造,来者不善。
神戒似乎并没瞧见凌峰脸上神情变化,而是走到新娘子身旁,却是左转右转,细细打量,突然伸手去掀她头上喜帕。
凌峰一见大怒,喝道:“神戒,你做什么!”
神戒哈哈一笑,转过身去,道:“新郎官何必如此着急,洒家再是不堪,也懂得未进洞房不可现眼的道理,不过是一时好奇罢了。”
安氏轻咳一声,道:“大师远来是客,还请落座!”命凌剑在末尾新设一席。
神戒自明其意,也不急于落座,对那新娘子笑道:“若遗,其实洒家本来并不同意你嫁于此人,既然是你自己情愿,洒家也不好说什么。这对玉麒麟权且拿来祝你们夫妻百年好合,儿孙满堂。”
众宾客均以为他是来闹婚的,不少人存了看戏的心理,却不料他竟突发此语,又是如此真诚,均觉这怪僧行事当真稀奇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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