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不想得罪了他,对林奇骏挤出个笑脸,尖着嗓子叹:」哪里知道呢,林少爷,我可是不敢得罪他一分一毫的,小心伺候还怕伺候不来呢。我们云飞这要不得的脾气……多亏是您这样和顺的性子,又百般的待他好。这不,我正和他说要好好报您的恩呐。」
这番话说得太寒伧了,林奇骏也觉得不耐烦,趁她说话一个空当,咳了一声道:」别说报恩的话,我和他都是相知的朋友,彼此帮些小忙,算得什么?这些送过来的东西,你可还中意?」把脸转过去,对着白云飞问。
他舅妈忙不迭点头:」中意,中意,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林奇骏也不理会她,只走到白云飞身边,缓着声儿说:」只是时间仓促了些,我本来还叫他们专为你做一件新霞帔的。不过这盒珠子倒是上好的货,刚刚从日本运过来,缝在凤冠上正好。你说是不是?」
白云飞也不言语,一味冷冷淡淡的。
他舅妈见着两人这样,不好久站,搭讪了一句:」我出去给您重倒一杯热茶,这杯都凉了。」拿着个粗瓷茶杯就闪到门外去了。
林奇骏等她不见了影,才挨着白云飞坐下来,柔声问:」这是怎么了?就算我得罪你了,也要公布个罪名才是?怀风是我多年的朋友了,难道我见到他,连打个招呼的自由都没有?你也管得我太严。」
白云飞忍不住猛地转过头来,说:」我不管你和宣副官如何,我只问你,今天京华楼是怎么回事?你不稀罕我,也犯不着存心害我!」
林奇骏讶道:」我怎么存心害你了?」
白云飞悻悻地说:」你还好意思问?你替谁骗了我去,难道自己不知道?」
「原来是这个。」林奇骏说:」你架子大,名声在外了。有朋友知道我和你熟,想和你做个朋友,来央求我请你出去一遭。我再三推却不过,才无奈答应下来。本来京华楼我今日是要亲自过去的,但洋行里临时有事绊住了脚,办完事又去取了给你的东西,估量你那头饭也该吃完了,倒不要白跑一趟,所以径直到你家来。要不是这样,我无论如何也不失你的约,真不是存心骗你。」
白云飞冷哼道:」朋友?我竟不知道你有这样霸道的朋友。」
「什么?他竟对你霸道吗?不该的呀。」林奇骏更奇:」我认得刘居林两三年了,他是刘氏丝绸行刘老板的三儿子,从小在私塾里读过旧书,就因为看他是很斯文的人,又很想结识你,我才答允把你请出来见面。他居然欺负你吗?不行,我一定要亲自质问他去!」说着脸色就沉了,站起来立马就要走。
白云飞反而拉住他:」别去。事情都传开了,我还出不出去见人?不是刘三少爷,他今天也在场,倒没做什么,就是席上另有一伙子拿枪杆子的,份外欺辱人。」
便一五一十把京华楼的事说了,一脸的羞愤。
林奇骏听了,气得咬牙切齿,赶紧扶着白云飞的脸看,果然,白皮肉上五道红红的指痕。刚才他一直侧着身子坐,恰好视线掩住了。
林奇骏狠狠骂了误国害人的军阀们一顿,又痛斥刘居林,说:」怎么看着你吃亏也不吭个声,这样不是东西!亏他还敢说仰慕你呢。从今以后,别想我再理会他。」
好一会气才略消了点,又心疼起来,一边打发自己的司机到药局买最好的消肿西药,一边亲自搓了干净毛巾来,让白云飞到房里床上躺平了,帮他热热敷在半边脸颊上,自怨道:」都是我一时心软,当了个滥好人,却把你给糟蹋了。以后凭他再好的交情,我一概回绝。这次全是我的错,你要我怎么赔罪,尽管说吧,无不遵命。」
白云飞本来一肚子委屈气恼,被他这样一番抚慰,渐渐平息下去。
仔细想想,这么多交往的人里头,林奇骏也算是第一等,不光为了他出手大方,常常送钱送物,反而是从不仗势欺人,待人温柔和顺这一点,比别人强了不止十倍。
但凡花钱捧戏子的,多半都要装出个高高在上的大爷款来,举止龌龊恶心。
纵偶尔有如白雪岚之流,气度不凡,别有胸襟的,自己却入不了对方的眼——也不敢奢望他们有片刻像林奇骏这般的肯做小伏低,百般抚慰。
白云飞自然明白,林奇骏也并非一心一意,可若将他和别人比较,也有许多常人不及的长处。
这一想通,渐渐的,便对林奇骏回过颜色来了。
宣怀风那头,并不知道白云飞家里这种种,自坐在汽车上出神。
到了年宅,宣代云和张妈见了他欢喜不尽,立即一迭声使唤众人,只管把满大宅的好吃东西搜刮出来,恰好年亮富休假,正呆在家里陪伴奉承待产的太太,也兴匆匆加入招待的行列。
如此热热闹闹,让宣怀风也精神起来。
含笑问了姐姐姐夫安,又笑着问张妈好,坐在客厅里四处一打量,有几分惊讶,不由问:」我好些天没来,怎么看这宅子全变了样?」
宣代云笑道:」真是呢。都是你姐夫的主意,说什么要找人瞧瞧风水,请了个有名的先生来捣鼓了几天,这里要换槛,那里要拆窗的,算下来,居然比重换一个宅子的功夫还大些。他这人,手里存了几个钱就浑身发痒,又新置了好些西洋家具,连大铜床都换了一张新的来。」
年亮富近日官运亨通,比先前更发福了,小肚子直凸出一截来,呵呵地笑:」太太,你也太冤枉我了。我花钱弄那么些新家具,还不是为了你住得舒服吗?做男人的,总是希望自己的女人孩子舒舒坦坦的,就算多使几个钱也心里高兴。怀风,你说对不对?」
宣怀风固然盼姐姐过上好日子,但心里却暗自生出一点疑虑,姐夫虽说当了处长,这样使钱也未必太大方了。他不想坏了气氛,只淡淡笑了笑:」姐夫,姐姐是很知足的人,依我看,心意倒不在这些花哨的东西上。这么大的一家子,以后添了人丁,花钱的地方更多了。海关衙门的薪水也有限,还是节俭一点好。」
年亮富从善如流:」那是,那是。你现当的总长副官,说的都是有知识的话,金玉良言,我一定听从的。」又转回笑脸来,兴致很高的说:」太太,难得怀风回家一趟,快把我藏的那几瓶好白酒拿出来,晚饭上喝。大家高兴高兴!」
一家人说一阵,笑一阵,到了钟点,听差就到这边来请,饭厅里头早摆下一桌热菜,铺陈好碗筷。
大家到了饭厅入桌,宣怀风见张妈张罗得一脖子的汗,便要她坐下同吃。
张妈执意不肯,到底还是站到宣怀风身边,欢欢喜喜地拿着筷子帮他布菜。
年亮富果然把藏的好白酒开了封,不管宣怀风推辞,硬给他倒满了,咋呼着劝:」你姐姐有身子了,不能饮,难得你来,多少陪姐夫两杯。赏脸赏脸。」
宣怀风无奈,连饮了几杯。
宣代云看他们和睦,也好生欣慰,在一旁小饮着时兴的西洋果汁,慢慢吃着菜,一边笑道:」怀风,到外头是不能多喝的,姐姐家里倒不同,你要是醉了,就留在这里过夜也是无妨的。」
张妈点头附和:」那是,小少爷的床被我都换了干净的。睡一夜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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