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了头,半晌没说话。
宣怀风说:「怎么忽然安静起来?是的,你受着伤,也累了,我不该在这里吵着你。我先回去,等你好些了,再来瞧你罢。」
黄万山这才抬起头说:「你误会我了。我只是一时起了感慨,心里很不是滋味,才有这般作态。我在报社里做记者,总自以为看见了社会上的许多弊病,凭着手里一枝笔,就想做些大快人心的事。如今看来,真是螳臂挡车。别说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不幸,就算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我又如之奈何?都说邪不胜正,我看,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魔,就总比道高的。」
宣怀风笑道:「你一向是一腔热血,喊着民主自由口号的社会家,怎么一下子变颓废了?不过在监狱里关了一个晚上,我还和承平说,要帮你洗清罪名呢。你倒自己先沮丧起来。」
黄万山说:「我能不沮丧吗?这不是血淋淋的证明?这世界,还是强权比公义来得有用。例如今天,如果只是承平,我看那监狱长是定不会放人的,恐怕我还要拖着断腿在臭烘烘的牢房里待上很多天,说不定就死在里面了。只因为有你在,那人看着你的身分,不敢不放人。说到底,不在于我有没有罪,而在于过去讨情的是谁。那么,那些无罪,却又没有有身分的朋友的人,又该怎么个下场呢?」
宣怀风脸上微赧,沉默了半晌,低声说:「照你这么说,我是这世上强权的代表了?」
黄万山说:「不不,我当你是好朋友,才和你这么直率的说话。你救了我,我心里是很感激的。」
宣怀风淡淡地说:「只是这感激里,又有点不是滋味,是吗?」
黄万山一滞,便有些讷讷的,垂下头,歉疚地说:「对不起,我知道,是我说话太不好听。你知道我这人,总在言语上冒犯人。我素来知道你是一个正直的人,请你别生我的气。」
宣怀风轻叹了一口气,说:「你遭了这样的事,腿还断着,我也不至于如此没有度量,这时候还和你斗气。你且休息吧,我另一个朋友病了,也正在这医院里,我先看看他去。」
再抚慰了黄万山几句,叮嘱了他好好保养,才出了病房。
宋壬默不吭声跟在他后面。
宣怀风过了走廊,到了楼梯,就往上面走。
宋壬忙问:「宣副官,您这是往哪去?」
宣怀风说:「去看住院的朋友。」
宋壬惊讶地问:「您真有朋友住这医院,我还以为您刚刚敷衍那一位呢。」
宣怀风说:「我好端端的说谎干什么?白云飞病了,刚巧也住这里,我总要去看看。」
宋壬说:「原来是他。」
宣怀风问:「你也认识他?」
宋壬说:「我哪有那个本事认识人家,只是在公馆里遇过。总长说,这白老板虽然操的贱业,为人倒是不错。」
宣怀风很知道宋壬对白雪岚的崇拜,一时促狭心起,逗着他玩,说:「既然总长说不错,那想来是不错的。」
宋壬很笃定地说:「那当然。」用力点头。
宣怀风不禁莞尔,说:「瞧你这态度,白雪岚就算把你卖了,你恐怕还乐呵呵地为他数钞票呢。」
宋壬却不以为意,昂头挺胸,拍着厚实的胸脯说:「卖命卖命,不就是把命卖给总长嘛。我命都不怕卖,还怕数钞票,多多的数着才好。」
宣怀风又好笑又好气,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往楼梯上走。
上了三楼,宣怀风一看那病房门的位置便明白了。
怪不得刚才听号码就觉得熟,原来是自己上次住的那一间病房。
怎么那样巧?
这外国医院的高级病房套间,每日所费不菲,以白云飞自己的能力,未必住得起,多半是林奇骏出钱的了。
宣怀风一向知道,林奇骏对朋友是很体贴,很肯用钱的。
肯用钱不算难得,难得在他既肯用钱,又温柔和善,从不是那种仗着有钱就让人难堪的纨絝子弟。若他是那种浑身铜臭的人,自己也不会和他做了这些年亲密朋友。
宣怀风唇角微微一掀。
忽然想起昨晚临睡前白雪岚说的话,那一丝笑意,未来得及浮现便黯然消去了。
林家世代经商,白雪岚严厉整顿进出口,触及商人利益,大兴洋行为了生存积极反抗,这是题中应有之意,无可厚非。
白雪岚身为海关总长,要把公务办好,为国家效力,更是无可厚非。
只是……
为什么偏偏是他们两个对上呢?
这两个人其中的任何一个,宣怀风都不想看见他们出什么不好的事。
想了片刻,便觉得心烦气躁。
宣怀风索性不再想。
想也无用,不偏不倚地办吧。如白雪岚所言,此是公事,无论私交。
宣怀风在门外平静了一下,举起手,轻轻敲了两下,听见里面一个声音说:「请进。」
宣怀风转头对宋壬说:「病房不宜人多,吵着病人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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