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斩钉截铁的又重复了一遍:“我不要她了,我们离婚。”
八十六,哪得回顾
好半晌,陆妈妈转过身,开始往回走:“离不离,也不是你们自己说了算。这样的糊涂话,可别当着允晴的面再说,免得伤了她的心。”
他仍旧站着不动。母亲怎么会懂,这正是她要的啊。她与他闹了这么久,也不过为了离婚,她不让他与她同房,看到他就一副厌恶惊慌的模样,他已经受够了她这样的眼神。他苦苦维系,不过是为了能撑下去这段婚姻,只好一直演,在奶奶面前,假装工作忙,在她面前,还要假装毫不在意,作出一副成天花天酒地的模样。
张晚晴问他为什么不回家,他也想笑。什么叫有家回不得。
他转过头去看医院,急救室那一层的走廊上依旧是灯火通明。在点点明亮中,仿佛还能看到她的影子,今后,只怕连这样的影子,也再看不到了。
平宁总算抢救过来了,手腕上细细的那一刀,却输了好几袋的血,吓得平妈妈差点晕过去。
雷允晴内疚万分。因为她的大意,差点弄出人命来。
而最颓废的莫过于陆子扬,短短两三天,他就像变了一个人,眸光死寂,发丝凌乱,下巴上生出凌乱的胡渣。陆怀年对他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他如今像是一潭死水,连发反驳也不会了,只是呆呆的坐在平宁的病房门口。
平家人对他有意见,他自己也不提进去,就一直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坐着,一动不动,好像隔着一道门在守护着平宁。只一扇门,却仿佛是隔着一个世界,一个他止步不能进入的世界,他害她变成这样,已经没有勇气再踏入她的世界。
受伤害的又岂止平宁。
平安本来就有一点傲气,这件事后变得更不爱理人,整个人像是冷硬孤僻的怪胎。之前她和人私奔的事情就被圈子里传为笑谈,如今再加这一桩,恐怕她在人前都抬不起头来。
平家人本来决意不肯原谅陆子扬,但是在这段混乱的时期,他每日这样默默的守在平宁病房外,平家人还轮流换着看护平宁,陆子扬却仿佛从来没离开过一样,无论什么时候看,他总是坐在那里。
后来平妈妈看不下去,出来劝他回去。陆子扬揉了揉眼睛,眼眶里已经布满血丝,他只是摇头,说:“我没事,我就想陪着她。”
平妈妈没办法,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对平宁的心意,不是阿姨要拆散你们,你也顾及一下平安的心情。她被你们伤害成这样,每天还为了平宁医院和家两头来回的跑,你坐在这里,让她每天进进出出都看到你,心里多难受啊?”
陆子扬猛的抬起头来,没想到平妈妈求他的只是这件事。
也许平宁说的对,他的爱太自私,从来没考虑到其他人。这些天面对父亲的怒火,平家人无声指责的目光,他已经心如刀割。只好假装什么也没看见,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静静的等待平宁醒来。
就算走到这一步,他也相信,无论有什么困难,只要两个人相爱,总能走过去。
可是平宁却先抛开了他。
从她决定自杀的那一刻起,他就深深的知道,自己已经被抛弃了。她是宁愿死也不愿意再面对他了,那他还能怎么办?
他苦涩一笑,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他在病房外坐了整整三天,然后在这个寂静的夜晚,起身,离去,留下一道落寞的背影。
第四天,平宁昏昏沉沉的醒来,睁开的眸子在屋里扫了一圈,也没找到要找的人,护士就在身旁,问她:“要喝水吗?”
她无声的张了张嘴,不,不是,她不是要喝水。她是要……不……她不要……平安的脸孔映入她的视线,她一下清醒过来,张着苍白的唇,声音低低的嘶哑:“不……我再也不要了……”
平安看着她惊恐的模样,担心的握住她的手:“平宁,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平宁看着她不说话。这时,平妈妈正好推门进来,看到她醒来,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脸上悲痛欲绝:“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不要脸的女儿!”
平宁躲都没躲,只害怕的闭上眼睛,硬生生的接了,脸上顿时一阵火辣辣的肿起,半边脸顿时就麻了。
她知道父母肯定是动气了,平妈妈打完,又扬起手,眼看一巴掌又要落下来,却被平安拉住了:“妈,你别这样,平宁才刚醒,你要打出什么事来又要后悔……”
平妈妈尤不解恨,指着她说:“你从小就听话懂事,从来没叫我担心过,没想到你是不闹则好,一闹就给我闹出这么大的!你叫我们平家以后怎么见人,你叫平安以后怎么做人?”
“妈妈,”平宁认命的垂下头,疲倦的开口:“您要打就打,要骂就骂吧,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平安。”
平妈妈扬起的手颤抖着,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我生你们这俩丫头,就是来折磨我的吗?妈妈不是怕丢面子,是怕你们毁了自己!你们自己看看,平安这么大了还没嫁人,笑话一桩接着一桩,以后谁还敢要?平宁你更不像话了,你还在上学,就跟男人,跟男人……你将来可怎么办啊?”
“妈妈……”平宁拢着被子,泣不成声。
“你跟子扬到底怎么回事?他说是他逼你的,妈还能不了解你,他能强迫的了你吗?你老实跟妈妈说,你是不是在跟子扬谈恋爱?”平妈妈冷静下来,一条一条的开始逼问。
平宁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平安,却不敢正视她,急忙收回了视线。她摇摇头:“不,谁也没有逼我。都是我的错,我一时糊涂,勾引了姐夫……”
“你……”平妈妈只恨不得再给她一个嘴巴:“你们俩是串通好的吗?一个一口咬定是他逼你,一个又口口声声说是勾引他。你们是串通了一气来折腾我们这帮老人家吗?”
平宁紧咬着唇瓣,失了血的嘴唇本就苍白,贝齿深深的嵌进去,苍白的脸上只剩下一双大的可怜的眼睛,眼里却布满了阴霾,整个人看起来脆弱透明的仿佛一触即溶。
“妈妈,您别问了,他们是在谈恋爱。”平安突然开了口。那天在现场她看到陆子扬和平宁的表情,再加上平宁出事后陆子扬的反应,她就已经都猜到了,就算她不想相信也没办法。
她冷冷的看着母亲:“这事能全怪平宁吗?如果不是你们自作主张,把我和陆子扬拉一块儿,能闹成这样吗?我的终身大事不用你们操心,您要是嫌我待在家碍眼,非得把我送出去,那我就还回美国,省得让您看了就闹心。”
平妈妈差点没晕过去,指着她气得整个人都颤抖:“我,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行,孩子一个二个都长大了,不要娘了,开始挑我这个做妈的错了。你滚,你滚回美国去,以后都不要回来,我就当没生过你!”
平安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她的表情看起来很镇静,只是眼里有掩不住的痛楚和疲倦,伸手拉了拉平妈妈:“妈,这事到头来谁都是受害者,平宁从小懂事,也就做错这一回,您就原谅她吧。说到底,要不是我不争气,让您操心,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以后我不在您身边,您要多休息,别再操心这操心那了,有平宁照顾你,我也放心。”
她说完,自己倒先红了眼眶。平宁越听越不对劲,她这口气,怎么真跟道别一样的。
她拉了拉平安的袖子:“姐,你要去哪?”
从事发到现在,这是她跟平安说的第一句话。
平安握了握她的手:“我回来这段日子,还是觉得国内不适合我。正好我在那边的导师也有新项目要做,我打算过去帮他。以后,妈身边就只有你一个人了,你要好好孝敬妈,别再惹她生气了。”
“姐……”平宁和平妈妈都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妈是跟你说气话呢,你还能真走吗?”
平宁摇了摇头:“可我不是说气话。这些天我考虑得很清楚了,出国并不是为了逃避,我只是选择更适合我发展的道路。人这一生不能只为了结婚生孩子,我也有我想做的事,将来你就会明白。”
平妈妈只是瞪着平安,眼圈里红红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平安扶着平妈妈,说:“平宁刚醒来,让她好好休息吧,这些事以后在说。妈,我们出去吧。”
平妈妈挣开了她的手,兀自走出去,平安跟上去,关门时,往里又扫了一眼,对上平宁的视线,嘴唇似乎动了动,到底没开口。
平宁无力的靠回枕头上,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下。她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平安临走时到底想跟她说什么了,她只是后悔,自己怎么这么糊涂,是她一手毁了平安的幸福啊!
她哭得筋疲力尽,舌尖阵阵发苦,心却凉了,她情愿平安像妈妈那样扇她一巴掌也好,骂她不要脸也好,总好过这样无声的退出。平安走了,她知道平安是不会原谅她了,她彻底伤了她的心,平安永远永远也不可能原谅她了……
*
一个月过去了,北京的气温一天天降下去,西伯利亚又吹出新一波的冷空气,来势汹汹,直卷京城。几乎是一夜之间,这座古老的城市就上了霜冻,清晨雷允晴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仍然觉得手脚都冻成了冰,隔着柔软的皮毛手套,拉开车门的时候,还是隐约感到了金属的冰凉质感。
幸好江措站在过道那旁朝她招手,她裹得严严实实,毛绒帽子遮住耳朵,围巾裹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和颧骨上的两团红色,她张着嘴,不知在说什么,面前吐出一团团的白色。
走近了才知道原来她是在说:“下雪了。”
是真的下雪了,北京今冬的第一场雪。空气里夹裹着细密如针的小雨吹拂过脸面,随着她说话间,刺骨的寒气透过衣领缝子灌进来,她伸出手,一朵晶莹的雪花沿着无边无际的天幕撒下来,正好落在灰色的貉子毛手套上。雷允晴刚要把手伸过去给她看,那雪片已经溶解,化作一点水迹。
她有点遗憾,不过更多的雪片夹杂在雨中落下来。她说:“北京的第一场雪为你饯行,这一路你必定顺风了。”
江措也笑,像个孩子似的脱了手套,拿掌心去接雪瓣。
又到了一年最冷的时节,然而在这个时候,她最好的朋友却要离她远去。
不能不说遗憾。
在天与地蒙蒙的细白雪烟里,韩沐辰的轮廓慢慢清晰。他没有戴帽子,剪得利索的短发下面露出耳朵的边沿,脖子上围了条墨绿色的羊毛围巾,一身军绿色长风衣,烟黑色修身裤衬出笔直的长腿,显得整个人挺拔如雪松。
他说话时雾气就在面前缭绕:“天气这么冷,怎么在外面说话。”
雷允晴指指江措:“下雪了,正兴奋着呢。”
“那是,上海不容易见到雪。”
“登机牌都办好了吧?”
“嗯,可以进去了。”
雷允晴一直送他们到安检入口处,江措站在队列里,转过身同雷允晴拥抱。
“你要好好的,不许打电话向我哭。”
雷允晴脱下手套,回抱住她的肩:“你也是,结婚时我会过去看你。”
江措拍了拍她的肩,低下头,一滴眼泪落在她的领子上,很快融进去不见了。雷允晴也没有放手,只是静静的拥抱着她,抬起头,就看见站在江措身后的韩沐辰,他的眸光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柔,微笑着看着她,千言万语,仿佛都在这一个微笑中。
雷允晴冲他点点头也笑了下,然后放开江措,拍了拍她冻得发红的脸蛋:“一路顺风。”
“一路顺风。”
雷允晴又走到韩沐辰面前,两个人没有什么亲密的举动,不过礼仪性的握了握手。
“我把江措交给你了。”
“我会好好照顾她。”
韩沐辰说话时,眸光却是温柔的笼住她。这眼神令她觉得畏缩,很快的就要收回手来,他却忽然抓住她的手指。
她挣了一下,袖口滑上去,突兀的露出一截乌青。她的手腕本来肤如凝脂,这一截又黑又紫的,颇为吓人。
韩沐辰的指尖冰凉,握着她的手也紧了紧。这一下连江措也看到,吃惊的问她:“允晴,怎么弄的?”
她几乎是用了力,使劲把手抽回来,缩到袖子中:“没事,洗碗的时候在水池上磕了一下。”
韩沐辰当然不信,就连江措也是将信将疑。在陆家那种家庭,还用的着她一个少奶奶洗碗?
她不说,两人也就都没问。雷允晴催促他们:“赶快进去吧,时间差不多了。”
江措点点头,挽着韩沐辰一起进去。韩沐辰却回过头,不放心的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深沉而凝重,似乎包含了太多,雷允晴只觉得心乱如麻,慌忙的垂下头,转过身离开。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他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往各自相反的两个方向,越走越远。
回到家,没想到陆子鸣今天竟然在家,正坐在沙发上,跟陆子茵不知道在说什么。
看见她,也只是随意的扬扬眉:“回来了?”
她“嗯”了声,要上去,谁知道陆子茵拿了本杂志过来,在她面前晃了晃说:“嫂子,马上要到圣诞了,外面商场都布置得可漂亮了,咱们一起去逛逛吧。”
雷允晴笑笑:“哪年还不是一样。”
陆子茵将嘴一撇,说:“今天是北京第一场雪啊,窝在家里真是没劲。”
雷允晴看了陆子鸣一眼,轻轻摇了摇头:“我怕冷,不想去。”
自从陆子扬和平宁的事后,她变得郁郁寡欢,从前虽然也很安静,如今却更加的深居简出了。陆子茵只觉得她再这么别下去,迟早会生病,以往她们还会结伴出去走走逛逛,如今雷允晴对她也是没话说了。陆子茵看她神色只是淡淡的,也不便勉强。雷允晴上楼没一会,陆子鸣也跟着上去了。柳嫂出来送水果,一看沙发上就剩下陆子茵一个人,于是问:“少爷呢?”
陆子茵指指楼梯:“跟嫂子上去了。”
柳嫂觉得诧异:“少爷跟少奶奶不吵了?”
陆子茵干笑了一声:“也不像是和好的样。”
柳嫂不禁又叹息。以往两个人也就是吵吵算了,如今竟是闹到要离婚,老太太是铁定不同意,没想到两人竟然一个口气,都是非离不可。柳嫂这才觉得少爷和少奶奶是真过不下去了,也跟着担心起来。
陆子茵还是忍不住说:“我看这事就是我哥不对,既然和晴姐结婚了,就应当一心一意。先前闹出个乔佩不说,如今又弄个女的出来,难怪晴姐伤心。”
柳嫂不敢相信:“啊?少爷在外面……”
陆子茵哼了声:“我昨天到他们常去的那什么俱乐部看见那女的了,瘦瘦瘪瘪跟一火柴杆似的,没一点比得上晴姐。就不明白我哥怎么就看上了她,还隔三差五的待在那不回家,我看是鬼迷心窍了吧。”
柳嫂叹了口气:“少爷只是想不通。”
“可不是,我哥就是个傻子。非得哪天晴姐真的跟他离了,他才得去后悔。”
陆子鸣推门进去,雷允晴果然已经脱掉羽绒服,坐在床沿上等着他。
“不是说今天约好了律师起草离婚协议的吗?”
陆子鸣看了她一眼,自顾自在另一侧坐下:“气流影响,班机停飞,我有什么办法?”
“非得找peterwong吗?不就是个离婚协议,国内随便找家律师事务所也行啊。”
她不解,她今天早早的出去送完江措就赶回来,就是因为终于抽出一天来,两个人都有空可以和律师具体的商谈离婚事宜,偏偏又出了这样的事情。
一个月前,他们从医院回来就大吵了一架,她摔了几乎所有能摔的东西,他双目赤红,两只手如铁箍般死死的攥着她的手腕。
最后,两个人都累了,他猝然放开了她,远远的退却,而眼里,只剩下她不懂的沉痛。
他说:“明天,我去跟奶奶讲——我们离婚。”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仿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他垂下眼去,松开手,她的手上一圈一圈的印痕,全是被他攥出来的,当时他是用了多大的气力,如今,手腕上还是一圈圈乌青。
可事情进行起来,却比他们想象的都困难得多。
就算他们两个人都同意,老太太那一关,双方父母那一关,都不容易过。秦书兰和陆妈妈自然是苦口婆心的劝,老太太见发火不管用,索性撂下句话:“离婚,可以,除非她死。”然后成天的闭门不再理会他们两个。
就算长辈们这么强硬的态度,两个人还是私下里不紧不慢的进行着所有夫妻离婚必办的手续。
只是到了年关,陆子鸣工作事忙,两人又得瞒着家长,难得抽出时间来,这样拖了一个月,还是没把协议定下来。
雷允晴吐了口气,眸底尽是失落。陆子鸣却像松了口气。
他解了解领带,刚想问她午饭想吃什么,目光触到她那失落伤心的模样,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他拿起车钥匙:“我还有事,中午和晚上都不回来吃饭了。协议的事,等peterwong的飞机到了,我再让景瑞打电话跟你联系。”
雷允晴坐在床上,眼睁睁看着他走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不明白,协议这种事情,为什么还要花这么大精力两个人一起去办。明明他轻轻松松一句话,交给景瑞就可以了,却非要说牵涉到财产,还是两人都在场比较好。本来他们就没什么共同财产,婚前的不算,婚后也就一些股票和陆妈妈送的那一套婚房,而且他们还一天都没住过。她什么都不要了,她只要离婚,可离婚也这样难。
她揉揉眉心,眼睛里又泛起一丝酸涩。这些日子有很多次她都想哭,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平白的就觉得眼睛发酸。看着这越来越空旷的卧房,从他们婚前就住在这里,一直到现在,不仅没有增加什么,东西反而越来越少。她细细的想,是啊,他们结婚至今,共有的东西也不过只是几张股票,一座房子,生不能带来,死不能带走。
她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忽然想起什么,弯下腰拉出床底的皮箱。
箱子是她从家里带来的,后来去欧洲的时候曾经带去当旅行箱。箱底的手提袋里,果然压着一套华伦天奴的男装。
她慢慢把衣服从袋子里抽出来,在床上展开,衣领,袖子,下摆,每一条一线,都用手指抚过,小心翼翼的理着。手指穿过织物精细的纹路,就像在他肌肉的每一道肌理上摩挲,她记得最初的热烈和激情,他的每一丝样子,哪里有伤痕,哪里留过疤,都一清二楚。也记得热情消却后他的冷漠,那淬毒的眼神和刺骨的冰冷,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眼泪不小心又掉下来,正滴在这西装上,在优良的衣料上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印子。她吓了一跳,赶紧用手去抹,却抹不开,反而更多的眼泪掉下来。
她不敢再想了,匆忙的把衣服用衣架撑起来,正要往衣柜里挂,忽然想起什么,又重新拿出来,取掉衣架,把衣服叠好,放进袋子里,再收回箱子,塞进床底。
一层一层,就像把她破裂的心收藏起来,妥善安放,细心保存。
她弯腰蹲着太久,膝盖渐渐发酸,扶着窗台站起来,窗台上日久生灰,凉凉的一层沾在她手心上。因为他不曾回来,她也不喜人再进这间房,所以久而久之,都积灰了。
窗台上搁着一只空的花瓶,很久很久以前,里面插着一束雪白的鸢尾,后来一直搁在那,鸢尾已经枯萎好久了,但是无人问津。
直到有天柳嫂上来,说这花枯了,换一支吧。她才想起来,看着那花,只觉得心里发酸,摇摇头说:算了,让它空着吧。
就一空空到了现在。
她怔忪望着那空瓶,隔了半晌把手指伸进瓶颈里,蘸了些水,在那薄薄的积灰上写道:千金纵买相如赋,哪得回顾?
八十七,寒冷彻骨
陆子鸣走出院子,外面的寒风猛烈刺骨的刮在脸上,他才终于觉得舒了口气。
她就像一个无声的刽子手,每每将那锋利的刀刺进他心房,他总要很久之后才可以反应过来,原来伤口在汩汩的流着血。如今他算是真真切切知道了什么叫伤心,伤心过后,是要人命的虚空。他试图用旁的人旁的事来填补,烟酒美色,可是心缺失了一块,是唯有她的那一方。
他把车开到朝阳公园西路,小区的保安看到他的车子,远远的就抬起横杆,向他点头微笑。
他从陆家搬出来之后就住在这里,小区的保安与他也慢慢熟了。将车子在车位停好,一下车,就看见絮絮扬扬的雪片落在身上,不知不觉间已经这样冷了。
不过短短几步路,肩上就被雪霰子打湿了,他乘电梯上楼,进到屋里,先在玄关处把外衣脱下来,抖了抖挂上,屋里的暖气打开后,很快就温暖如春,他坐在客厅沙发里,隔着一层阳台玻璃,看外头的雪片纷飞,倒像隔着两个世界似的。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去打开窗户,室外的冷风和室内的暖风激烈的碰撞,雪片打着旋儿卷进来,刺激得人精神一个抖擞。他却想起许久以前,他和雷允晴因为孩子的事闹别扭时,也是一个人跑到这儿,却从卧室总出来时,做梦般看见她就站在打开的窗子前,怔怔的出神。
他站在那儿,半晌不敢动。不过是做梦罢了,那时他只是这么想。
可是风吹过,她举手理了理头发,动作那么轻盈自然,仿佛真的一样。他禁不住往前走了一步,她竟然还在!他这才惊觉不是梦,她是真的出现在他眼前。
又一粒雪片落在他脸上,湛湛的凉。
他眨了眨眼,从思绪中回神,转身去冰箱里拿了啤酒。
窝在沙发里看了会电视,一个频道一个频道的换过去,总是那么些节目,不由觉得索然无味。也许是乏了,他抱着遥控器,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兴许是连日来忙碌,整个人都困乏极了,昏昏沉沉的,睡梦中又听到那令人心碎的哭声,在他耳边回旋。“子鸣……陆子鸣……”他翻了个身,不过似乎醉了,或者,又是做梦罢了。可那哭声不依不饶,她的哭声,她在哭……
他一下子就醒了,睁开眼,有一时半刻不能分辨自己身在何处。
茶几上传来单调的铃声,他坐起来,慢慢清醒过来,他是一个人,在他们的婚房,又怎么可能听到她的哭声?
他把手机拿过来,原来是景瑞。
“少爷,乔小姐已经接受你的安排,今天就要走了。她说想再见你一面。”
陆子鸣迟疑了一下,才想起一个月前,他让景瑞接乔佩出院时,乔佩曾提出要见他一面。那时他正为雷允晴摔断腿的事焦头烂额,于是就婉拒了,只交待景瑞,等乔佩一康复,就送她走,她想去哪里就送她去哪里,生活费方面给她宽裕一点。
“你们现在在哪里?”
“在机场。乔小姐最后决定了去美国继续读书,现在离起飞大约还有一个小时。”
陆子鸣看看表,又看看外面的雪天。从这里开车到机场,也要不了一个小时。只是就算见面了,能说些什么呢?
他们之间该说的,早在乔佩流产的那一天晚上,就都说清楚了。
那天晚上,他坐在乔佩的病房里,整个人都深深的陷在沙发里,望着躺在病床上那一张苍白的脸,怔忪出神。
他不能否认他们过去的感情。这个女孩,他是真的喜欢过。喜欢她的洁白如莲,喜欢她的坚韧和勇气。从她的身上他看到一种孤勇,一个女孩子,在前路不明的情况下孤身来到北京,只为救出身陷囹圄的父亲。所以他竭尽所能的帮助她,也许是出于怜惜,也许是出于本能,他经历过很多女人,并不是每一个都能说出喜欢的理由。
直到遇上雷允晴。他从来不能确切的说出自己到底喜欢上她什么,可当她不在身边的时候,他却能深刻的感受到,自己没她不行。幸好他没有走太多的弯路,幸好他们最终是要在一起。于当时,他是庆幸走了结婚这一步。
他自认不是个对感情十分检点的男人,但是对婚姻,他一直希望能保持忠诚。
所以当乔佩醒来,楚楚可怜的望着他时,他只是转开脸,告诉她:“我们就到此结束吧。”
乔佩满脸不信:“为什么?是因为我没能保住孩子吗?可是那不是我的错啊,如果不是雷允晴和她妈妈……”
“够了,”他打断她,“你知道不是这个原因。就算没有发生今天这样的事,孩子也不可能留下来。”
“子鸣,你真的忍心打掉我们的孩子吗?”乔佩张着眼睛,泪水翩然而落。
他站起来,脸上带着愧疚,终于看着她,说:“我已经结婚了。过去的事是我负你,你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孩子的事你就别太伤心了,我会让景瑞补偿你的。”
他起身欲走,乔佩在他身后嘶吼:“怎么补偿?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钱,也不是别的,我只要你!”
他没有回头,冷静而决绝的回了一句:“对不起。”
其实这种事很容易处理,身边的朋友,哪个不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乔佩算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吧,也是唯一一个意外怀孕的,无论如何,对于她,他是有许多歉意的。所以后来她再回来,以救出乔西平为名对他多番纠缠,他也一再的忍让,只是最初的美好,已经在这样反复的纠缠中渐渐消磨殆尽,到如今……
他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疲惫:“送她过安检吧,让她别想太多,忘了在北京的一切,好好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景瑞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在电话里简洁的答应了。
电话挂断没多久,又重新响起来,陆子鸣不耐烦的拿起手机,一看却是个陌生的号码。
张晚晴紧张不安的握着手机:“陆大哥……”
陆子鸣怔了一下:“怎么是你?”
听他的口气,张晚晴以为打扰了他,连连道歉:“对不起,是不是打扰到你工作了。”
“哦,不是,有事吗?”
“是这样的,我哥的手术很成功,医生说他的腿慢慢就能恢复了。今天学校发了奖学金,陆大哥,我想请你吃饭,好好的谢谢你。”张晚晴犹豫半晌,终于说出来。
陆子鸣听了倒露出几分笑意:“手术成功了?那真是太好了。”他看看表,正是午饭时候,他也有些饿了,于是说:“你也别请我了,还是我请你吧。你在哪里,我过去接你。”
张晚晴惶恐道:“这怎么行?我已经欠了您这么大一个人情,还要你请吃饭……”
“行了,别罗罗嗦嗦。你挣那点钱容易吗?我一个大男人还能让你个小丫头片子请客?”
张晚晴怕再说下去他真的不去,于是赶忙说好,报出自己学校的地址。
倒是所不错的大学,国家211院校之一。
他把车开到他们学校附近,再给她打电话,张晚晴说:“您就停在路口就成,我自己过去。”他的车太好,她怕引起同学们注意。
陆子鸣对这种事也是驾轻就熟,远远的在路口就熄火,拉开车窗点了支烟。
不多时张晚晴就出现在他视线里。
他拉开车门,让她上车,问:“想吃点什么?”
张晚晴知道他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可太好的她也请不起,于是问:“陆大哥,你能吃辣吗?”
他愣了下:“还行吧。”
“我们学校后面就一家川菜馆子做得可好吃了,老板是地地道道的四川酒楼大厨,自己来北京开店的。我们教授请客都爱在那儿,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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