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塞上牛羊空许约(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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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峰轻轻将段正淳放在地下,退开几步。

阮星竹深深万福道谢,说道:乔帮主,你先前救我女儿,这会儿又救了他他真不知如何谢你才好。范骅、朱丹臣等也都过来相谢。

萧峰森然道:萧峰救他,全出于一片自私之心,各位不用谢我。段王爷,我问你一句话,请你从实回答。当年你做过一件于心有愧的大错事,是也不是虽然此事未必出于你本心,可是你却害得一个孩子一生孤苦,连自己爹娘是谁也不知道,是也不是雁门关外父母双双惨亡,此事想及便即心痛,可不愿当着众人明言。

段正淳满脸通红,随即转为惨白,低头道:不错,段某生平为此事耿耿于心,每当念及,甚是不安。只是大错已经铸成,再也难以挽回。天可怜见,今日让我重得见到一个当没了爹娘的孩子,只是只是唉,我总是对不起人。

萧峰厉声道:你既知铸下大错,害苦了人,却何以直到此时,兀自接二连三的又不断再干恶事

段正淳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段某行止不端,德行有亏,平生荒唐之事,实在干得太多,思之不胜汗颜。

萧峰自在信阳听马夫人说出段正淳的名字后,日夕所思,便在找到他后而凌空迟处死,决意教他吃足零碎苦头之后,这才取他性命。但适才见他待友仁义,对敌豪迈,不像是个专做坏事的卑鄙奸徒,不由得心下起疑,寻思:他在雁门关外杀我父母,乃是出于误会,这等错误人人能犯。但他杀我义父乔三槐夫妇,害我恩师玄苦师父,那便是绝不可恕的恶行,难道这中间另有别情吗他行事绝不莽撞,当下正面相询,要他亲口答复,再定了断。待见段正淳脸上深带愧色,既说铸成大错,一生耿耿不安,又说今日重得见到一个当年没了爹娘的孩子,至于杀乔三槐夫妇、杀玄苦大师等事,他自承是行止不端,德行有亏,这才知千真成确,脸上登如罩了一层严霜,鼻中哼了一声。

阮星竹忽道:他他向来是这样的,我也没怎怎么怪他。萧峰向她瞧去,只见她脸带微笑,一双星眼含情脉脉的瞧着段正淳,心下怒气勃发,哼了一声,道:好原来他向来是这样的。转过头来,向段正淳道:今晚三更,我在那座青石桥上相候,有事和阁下一谈。

段正淳道:准时必到。大恩不敢言谢,只是远来劳苦,何不请到那边小舍之中喝上几杯萧峰道:阁下伤势如何是否须得将养几日他对饮酒的邀请,竟如听而不闻。段正淳微觉奇怪,道:多谢乔兄关怀,这点轻伤也无大碍。

萧峰点头道:这就好了。阿朱,咱们走吧。他走出两步,回头又向段正淳道:你手下那些好朋友,那也不用带来了。他见范骅、华赫艮等人都是赤胆忠心的好汉,若和段正淳同赴青石桥之会,势必一一死在自己手下,不免可惜。

段正淳觉得这人说话行事颇为古怪,自己这种种风流罪过,连皇兄也只置之一笑,他却当众严词斥责,未免过份,但他于己有救命之恩,便道:一凭尊兄吩咐。

萧峰挽了阿朱之手,头也不回的迳自去了。

萧峰和阿朱寻到一家农家,买些米来煮了饭,又买了两只鸡熬了汤,饱餐一顿,只是有饭无酒,不免有些扫兴。他见阿朱似乎满怀心事,一直不开口说话,问道:我寻到了大仇人,你该当为我高兴才是。

阿朱微微一笑,说道:是啊,我原该高兴。萧峰见她笑得十分勉强,说道:今晚杀了此人之后,咱们即行北上,到雁门关外驰马打猎、牧牛放羊,再也不踏进关内一步了。唉,阿朱,我在见到段正淳之前,本曾立誓要杀得他一家鸡犬不留。但见此人倒有义气,心想一人作事一人当,那也不用找他家人了。阿朱道:你这一念之仁,多积阴德,必有后福。萧峰纵声长笑,说道:我这只手下不知已杀了多少人,还有什么阴德后福

他风阿朱秀眉双蹙,又问:阿朱,你为什么不高兴你不喜欢我再杀人么阿朱道:不是不高兴,不知怎样,我肚痛得紧。萧峰伸手搭了搭她脉搏,果觉跳动不稳,脉象浮躁,柔声道:路上辛苦,只怕受了风寒。我叫这老妈妈煎一碗姜汤给你喝。

姜汤还没煎好,阿朱身子不住发抖,颤声道:我冷,好冷。萧峰甚是怜惜,除下身上外袍,披在她身上。阿朱道:大哥,你今晚得报大仇,了却这个大心愿,我本该陪你去的,只盼待会身子好些。萧峰道:不不你在这儿歇歇,睡了一觉醒来,我已取了段正淳的首级来啦。

阿朱叹了口气,道:我好为难,大哥,我真是没有法子。我不能陪你了。我很想陪着你,和你在一起,真不想跟你分开你你一个人这么寂寞孤单,我对你不起。

萧峰听她说来柔情深至,心下感动,握住她手,说道:咱们只分开这一会儿,又有什么要紧阿朱,你待我真好,你的恩情我不知怎样报答才是。

阿朱道:不是分开一会儿,我觉得会很久很久。大哥,我离开了你,你会孤零零的,我也是孤零零的。最好你立刻带我到雁门关外,咱们便这么牧牛放羊去。段正淳的怨仇,再过一年来报不成么让我先陪你一年。

萧峰轻轻抚着她头上的柔发,说道:好容易撞见了他,今晚报了此仇,咱们再也不加中原了。段正淳的武功远不及我,他也不会使六脉神剑,但若过得一年再来,那便要上大理去。大理段家好手甚多,遇上了精通六脉神剑的高手,你大哥就多半要输。不是我不听你的话,这中间实有许多难处。

阿朱点了点头,低声道:不错,我不该请你过一年再去大理找他报仇。你孤身深入虎穴,万万不可。

萧峰哈哈一笑,兴起饭碗来空喝一口,他惯于大碗大碗的喝酒,此刻碗中空无所有,但这么作个模样,也是好的,说道:若是我萧峰一人,大理段家这龙潭虎穴那也闯了,生死危难,浑不放在心上。但现下有了小阿朱,我要照料陪伴你一辈子,萧峰的性命,那就贵重得很啦。

阿朱伏在他的怀里,背心微微起伏。萧峰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心中一片平静温暖,心道:得妻如此,复有何憾霎时之间,不由得神驰塞上,心飞关外,想起一月之后,便已和阿朱在大草原中骑马并驰,打猎牧羊,再也不必提防敌人侵害,从此无忧无虑,何等逍遥自在只是那日在聚贤庄中救他性命的黑衣人大恩未报,不免耿耿,然这等大英雄自是施恩不望报,这一生只好欠了他这番恩情。

眼见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阿朱伏在他怀中,已然沉沉睡熟。萧峰拿出三钱银子,给了那家农家,请他腾了一间空房出来,抱着阿朱,放在床上,给她盖上了被,放下了账子,坐在那农家堂上闭目养神,不久便沉沉睡去。

小睡了两个多时辰,开门出来,只见新月已斜挂树顶,西北角上却乌云渐渐聚集,看来这一晚多半会有大雷雨。

萧峰披上长袍,向青石桥走去。行出五里许,到了河边,只见月亮的影子倒映河中,西边半天已聚满了黑云,偶尔黑云中射出一两下闪电,照得四野一片明亮。闪电过去,反而理显得黑沉沉地。远处坟地中磷炎抖动,在草间滚来滚去。

萧峰越走越快,不多时已到了青石桥头,一瞧北斗方位,见时刻尚早,不过二更时分,心想:为了要报大仇,我竟这般沉不住气,居然早到了一个更次。他一生中与人约会以性命相拚,也不知有过多少次,对方武功声势比之段正淳更强的也着实不少,今晚却异乎寻常的心中不安,少了以往那一股一往无前、决一死战的豪气。

立在桥边,眼看河水在桥下缓缓流过,心道:是了,以往我独来独往,无牵无挂,今晚我心中却多了一个阿朱。嘿,这真叫做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了。想到这里,不由得心底平添了几分柔情,嘴边露出一丝微笑,又想:若是阿朱陪着我站在这里,那可有多好。他知段正淳的武功和自已差得太远,今晚的拚斗不须挂怀胜负,眼见约会的时刻未至,便坐在桥边树下凝神吐纳,渐渐的灵台中一片空明,更无杂念。

蓦地里电光一闪,轰隆隆一声大响,一个霹雳从云堆里打了下来。萧峰睁开眼来,心道:转眼大雨便至,快三更了吧

便在此时,见通向小镜湖的路上一人缓步走来,宽袍缓带,正是段正淳。

他走到萧峰面前,深深一揖,说道:乔帮主见如,不知有何见教

萧峰微微侧头,斜睨着他,一股怒火猛地在胸中烧将上来,说道:段王爷,我约你来此的用意,难道你竟然不知么

段正淳叹了口气,说道:你是为了当年雁门关外之事,我误听奸人之言,受人播弄,伤了令堂的性命,累得令尊自尽身亡,实是大错。

萧峰森然道:你何以又去害我义父乔三槐夫妇,害死我恩师玄苦大师

段正淳缓缓摇头,凄然道:我只盼能遮掩此事,岂知越陷越深,终至难以自拔。

萧峰道:嘿,你倒是条爽直汉子,你自己子断,还是须得由我动手。

段正淳道:若非乔帮主出手相救,段某今日午间便已命丧小镜湖畔,多活半日,全出阁下之赐。乔帮主要取在下性命,尽管出手便是。

这时轰隆隆一声雷响,黄豆大的雨点忽喇喇的洒将下来。

萧峰听他说得豪迈,不禁心中一动,他素喜结交英雄好汉,自从一见段正淳,见他英姿飒爽,便生惺惺相惜之意,倘若是寻常过节,便算是对他本人的重大侮辱,也早一笑了之,相偕去喝上几十碗烈酒。但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岂能就此放过他举起一掌,说道:为人子弟,父母师长的大仇不能不报。你杀我父亲、母亲、义父、义母、受业恩师,一共五人,我便击你五掌。你受我五掌之后,是死是活,前仇一笔勾销。

段正淳苦笑道:一条命只换一掌,段某遭报未免太轻,深感盛情。

萧峰心道:莫道你大理段氏武功卓绝,只怕萧峰这掌力你一掌也经受不起。说道:如此看掌。左手一圈,右掌呼的一声击了出去。

电光一闪,半空中又是轰隆隆一个霹雳打了下来,雷助掌势,萧峰这一掌击出,真具天地风雷之威,砰的一声,正击在段正淳胸口。但见他立足不定,直摔了出去,折的一声撞在青石桥栏杆上,软软的垂着,一动也不动了。

萧峰一怔:怎地他不举掌相迎又如此不济纵身上前,抓住他后领提了起来,心中一惊,耳中轰隆隆雷声不绝,大雨泼在他脸上身上,竟无半点知觉,只想:怎地他变得这么轻了

这天午间他出手相救段正淳时,提着他身子为时颇久。武功高强之人,手中重量便有一斤半斤之差,也能立时察觉,但这时萧峰只觉段正淳的身子斗然间轻了数十斤,心中蓦地生出一阵莫名的害怕,全身出了一阵冷汗。

便在此时,闪电又是一亮。萧峰伸手到段正淳脸上一折,着手是一堆软泥,一揉之下,应手而落,电光闪闪之中,他看得清楚,失声叫道:阿朱,阿朱,原来是你

只觉自己四肢百骸再无半点力气,不由自主跪了下来,抱着阿朱的双腿。他知适才这一掌使足了全力,武林中一等一英雄好汉若不出掌相迎,也必禁受不起,何况是这个娇怯怯的小阿朱这一掌当然打得她肋骨尽断,五脏震碎,便是薛神医即行施救,那也必难以抢回她的性命了。

阿朱斜倚在桥栏杆上,身子慢慢滑了下来,跌在萧峰身上,低声说道:大哥,我我好生对你不起,你恼我吗

萧峰大声道:我不恼你,我恼我自己,恨我自己。说着举起手来,猛击自己脑袋。

阿朱的左手动了一动,想阻止他不要自击,但提不起手臂,说道:大哥,你答允我,永远永远,不可损伤自己。

萧峰大叫: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阿朱低声道:大哥,你解开我衣服,看一看我的左肩。萧峰和她关山万里,同行同宿,始终以礼自持,这时听她叫自己解她衣衫,倒是一怔。阿朱道:我早就是你的人了,我我全身都是你的。你看一看看一看我左肩,就明白了。

萧峰眼中含泪,听她说话时神智不乱,心中丰了万一的指望,当即左掌抵住她背心,急运真气,源源输入她体内,盼能挽救大错,右手慢慢解开她衣衫,露出她的左肩。

天上长长的一道闪电掠过,萧峰眼前一亮,只见她肩头肤光胜雪,却刺着一殷红如血的红字:段。

萧峰又是惊奇,又是伤心,不敢多看,忙将她衣衫拉好,遮住了肩头,将她轻轻搂在怀里,问道:你肩头上有个段字,那是什么意思

阿朱道:我爹爹、妈妈将我送给旁人之时,在我肩上刺的,以便留待留待他日相认。萧峰颤声道:这段字,这段字阿朱道:今天日间,他们在那阿紫姑娘的肩头发现了一个记认,就知道是他们的女儿。你你看到那记认吗萧峰道:没有,我不便看。阿朱道:她她肩上刺着的,也是一个红色的段字,跟我的一模一样。

萧峰登时大悟,颤声道:你你也是他们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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