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玄接过去接着说:“我跟你说啊,那疙瘩汤千万别给秋和吃,气死她。什么?她不在?她去哪儿了?……那你问问薛涛,看她知不知道。哦,那……那这么着,她待会儿回寝室了,你偷偷给我发一短信告诉我行么?谢谢啊。那我挂了,晚安,噢不,您可别安,她不回来您坚持挺住别安,多喝点咖啡,明儿我给您买燕窝鱼翅补身体。”
叶玄断了电话,喃喃自语:“死丫头这么晚跑哪儿去了。”话还没说完,身边的床铺就自己动了起来,叶玄吓得跳到一边,看清从被子里爬出来的人正是秋和。
女生穿着她那件毛茸茸软绵绵的睡衣——叶玄叫它“熊熊装”,笑得阳光灿烂,朝王一鸣摊出手掌:“拿来吧。”
王一鸣从口袋里抽了张红票子给她。
叶玄懵了:“这怎么回事?你俩派个代表出来解释一下。”
“我们打赌你能不能弄到乌咪的手机号。”王一鸣说。
秋和补充道:“我赌你行。够意思吧。”
叶玄只以为秋和未必会吃醋,不曾想她居然洒脱到拿自己下注的地步,对她一时无语,先找王一鸣撒气:“你怎么这么瞧不起我?这还用赌么?”
“我就不信邪了,怎么你小子次次都得手!那小姑娘看起来挺木讷保守的呀。”
“我跟你说了,对于22岁以下的女性而言,黄金满屋不抵帅脸一张。你要是长得像面首,你也能次次得手。”秋和一边把钱收进兜兜里一边说。
“你才面首!我次次都凭人格魅力取胜,我就算长得像猪头,也照样能得手。”叶玄抬手戳着她脑袋,“还没从头说清楚呢,你怎么又跑我们寝室来了!又是来蹭澡洗的吧!又忽悠楼长了吧!”
女生寝室楼旧,没有独立浴室,女生们只能去公共澡堂洗澡。所以从大一起,秋和每周都会不堪忍受排队洗澡爆发一两次,杀到叶玄寝室把男生全轰走然后霸占他们的浴室,轰人时还替天行道般的一脸戾气,把对重男轻女的学校的仇完全转化为对这个寝室男生的恨。由于认识叶玄在王一鸣之前,从一开始她打的是叶玄家童养媳的旗号,骗楼长“叶玄自理能力差,他妈派我来给他洗衣服”,即使中间一度与王一鸣交往,也没有改口。“还不是为了你的声誉。要是知道你家小媳妇改给王一鸣洗衣服,楼长还不笑死你!”叶玄拿她也没辙。正因为受不了女生不时跑来洗澡的意志考验,寝室里另外两个男生才干脆去实习单位附近租房了。叶玄顺势搬到下铺,两个上铺现在用来堆杂物。
叶玄最后一次推她脑袋:“你丫赶紧从我床上下来!老师没教育过你不要随便上男人的床吗?”
秋和揉头:“都被你推得脑震荡了。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干吗?”没等说完,就被叶玄按倒在床上。
叶玄绷着脸:“你看,你对外声称是我女友,躺在我床上,又是‘震荡’,又是‘动口’,又是‘动手’,我今儿不代替老师教育教育你,我就不是爷们儿。”
秋和眨巴眨巴眼睛,叶玄心下得意,知道她就是个光说不练的主儿,遇到点事立刻就吓傻了,刚想放开她,却见她没有任何危机意识地笑嘻嘻:“呵呵,你不会的。”
还“呵呵”?
叶玄当下怔住,气得脸色瞬间转为铁青。半晌后咬牙切齿道:“正因为我是纯爷们,所以才不跟女人一般见识。”
王一鸣坐山观虎斗乐不可支,听叶玄戏剧性地改口,大笑着狂拍床板,拼命揭短:“那纯爷们!你往日的堂吉诃德精神哪儿去了?不是前天才把你们系徐主任座驾那四个轱辘都卸了么?徐主任莫非是男人?你怎么不说你单不跟秋和一般见识啊?”继而转向秋和,“我跟你说了吧,谁都治不了他,他就拿你没辙。”
“哎哎哎!你今晚是不是想有头睡觉没头起床?”叶玄一边愤怒地在屋里转圈一边指着王一鸣鼻子威胁。
秋和从兜里掏出手机看看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寝室了。”
叶玄走到跟前二话不说拿过她的手机从窗口扔了出去。
“扔我手机干嘛啊!”秋和从床上跳下来,踮起脚扶着窗框探身向下张望。
“你就没感觉到杀气么?礽个手机我还觉得不解气呢,你应该庆幸被扔下去的不是你。”叶玄拎着她后颈的衣领把她拖向门口,“走吧走吧走吧,送你回寝室。手机路过时看看就行了,反正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摔坏了要么还能用。”
王一鸣笑够了,十分积极地跑去打开寝室门:“赶紧回吧,我都感觉到杀气了。”
秋和出门前压低声音叮嘱王一鸣:“记得别用硝酸银或水合茚三酮。”
“知道了,怎么这么唠叨。”男生对她低估了自己的智商而恼火,“用激光,激光总行了吧。”
这番对话的音量足以让叶玄听见,但他什么也没问。
【八】
乌咪现在养成了跟秋和她们一起去上专业课的好习惯——她没有正式转班,只是喜欢整天粘着秋和,老师见她窜班上课总好过长期请病假,也就不管她了。
两节连堂课间,女生们正在座位上聊天,叶玄从教室门前大方走进来,就像也是这个班的学生。
室内刚开始供暖。空气干燥,热,教室里弥漫着一股臭哄哄的人体麝香味。叶玄比一般人嗅觉灵敏,这使得他不得不放慢了脚步。接近秋和的座位后有点想笑,她今天又用男士香水了——清新得不能再清新,不带一丝甜。以前不止一次建议她改用同品牌的女性香水,她就是置若罔闻。
秋和当然也早就看见了他,但两个人谁也不先开口说话。
走到跟前,叶玄俯下身突然改了方向,敲了敲乌咪的课桌,变戏法似的掏出个紫色包装的小玻璃瓶放在她面前。
“这是什么?”乌咪仰起脸。
“燕窝。无糖的,有助于你减肥。”为了将错愕的表情从对方脸上抹去,男生解释道,“谢谢你熬到那么晚给我发短信。”接着他毫不理会女生的反应把另一个东西也放在桌上,“你要是碰见秋和,帮我把这个给她。转告她我生气,不想见她。”
一旁的秋和彻底无语,看清了那是个和被他扔下楼同款的新手机。乌咪不知道叶玄和秋和又在玩什么游戏,东看看西看看,一头雾水。叶玄只和乌咪道了“再见”就直接从后门离开了。
乌咪扭头看秋和:“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视而不见’?”
她蹙着眉,神色很凝重。
回想起前一天叶玄的反应,他果然掩饰得很好,并没有表现出对指纹显示试剂的特别兴趣,但以他所扮演的角色性格,本应对一切奇怪东西的用途好奇追问。
秋和把手机从盒子里拿出来开机,电池是满格,翻了翻号码簿,是自己以前的sim卡。
故意无视,反而是种失策。
【九】
不管顾楚楚当初如何叫嚣,129合唱比赛时,她还是担当了主持。艺术系在侧台候场,郭舒洁往台上偷瞄,然后老神在在地摇摇头,对薛涛说:“我觉得她远远不如我们秋和,她怎么说什么词儿都像吵架一样。我们秋和当年往台上一站,那台型……”
“别说秋和了,秋和就算真比她强也不可能上。”
“为什么?”
“今非昔比。你知道现在谁是文艺部部长么?”
“钱筱颐啊。”
“当年我们这届选拔新生主持时秋和输给谁了?”
“钱筱颐。”
“当时有谣言说钱筱颐是因为齐校长绝口称赞才胜出的,因此还传过钱筱颐和齐校长有什么关系,不过纯属捕风捉影,很快就不传了。但选拔时她们不分高下倒是事实,你以为钱筱颐会真心来请秋和?她不过是做做姿态,而且是胜利者的姿态。要是秋和不识相答应了,她一定会生事让秋和骑虎难下。”
郭舒洁耸耸肩:“你们的世界真复杂。”
薛涛看向她,神情像刚听了一个笑话:“不是我们的世界复杂,而是世界复杂。”
“我生活中的人际就没这么复杂,”她瞥了眼一个人安静地站在角落东张西望的乌咪,“乌咪的生活就更单纯了,天天做梦都在笑。”
“乌咪一直被家人和朋友保护得很好,整天不接触外界,连太阳光也晒不到她。完全是个幼儿,自然什么也不用担心不用发愁。她有病,有特权长不大,可我们没有。”薛涛今天心情好,跟郭舒洁说的话比平时多。
“嗯。”郭舒洁脸上难得出现感伤神色,想起了自己与男友之间的一点不愉快。
沉默持续到被观众席传来的巨大起哄声打断,侧台的女生们也跟着一阵骚乱,纷纷聚向靠近舞台的方向看热闹,郭舒洁好奇发生了什么,扒着其他女生的肩膀跳了好几下,才看见顾楚楚撑着地面坐在舞台中间。
薛涛却动也不动,好像对一切了然于胸似的:“顾楚楚倒霉了吧。”
“鞋跟断了,摔得很重,半天没爬起来。”郭舒洁根据各种线索推理出结果告知薛涛。
薛涛面无表情:“真是秋和的作风。”
“什么意思?”郭舒洁等了半天,见薛涛没有回答的意思,便环顾四周,“说到秋和,怎么从刚才开始就没看见她?乌咪!秋和去哪儿了?”
“拿礼服去了。”
“什么叫‘拿礼服去了’?”
乌咪摇摇头,表示她同样不理解,只是引用秋和原话。
“什么叫‘拿礼服去了’?”郭舒洁又向薛涛问了一遍,期待她的理解力更强些,“她难道不是穿刚才我们统一发的礼服吗?”
“她怎么会和我们穿的一样?”
此时的秋和立在通往观众席的暗道里,冷眼旁观台上台下的混乱,听见观众席传来零零碎碎的残忍嘲笑——“顾楚楚想学秋和做争议女王也不是这个学法吧哈哈”,她长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你证实她是骑墙的了?”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感玩到我头上来。”沈芃穿着新闻系的统一礼服,双手交于胸前,与秋和并肩而立。从后看,两人形成曲线优美的剪影。
也许是后台的工作人员慌乱出错,不合时宜地碰响了鼓掌声效,又引得一阵更响的哄笑。
连沈芃也笑了起来:“这可不在我计划范围内。”
“有点过。私下给个教训就够了,没必要让她在全校人面前出丑。”
“私下的教训等于没教训,我又不是幼稚袁老师,专负责教育自作聪明的孩子看清世界,”这次是冷笑,“我就是要折腾得越大越好,要不怎么杀鸡儆猴立规矩?”
“你打算承认这件事?”
“我还要穿出风声去,这样薛涛也不会再插手。”
秋和没有接话。
台上,顾楚楚已经强作笑颜报完了幕。秋和拎起裙摆转身:“这个系结束就轮到我们系,我得回去了。”
“唉,话说了一半,跟你说的那连载漫画脚本作者迟迟不交稿的事到底怎么办?”沈芃也回身。
“今晚回去上线把她q号给我。这件事你就不用担心了,去把其他插图都按时收来。”秋和离去的脚步丝毫没有放慢。
郭舒洁一直对秋和与众不同的礼服分外好奇,所以当她关注的偶像踩着歌声的旋律拖曳着裙摆款款出现时,她有点失望了。
平时经常盘发的秋和这次居然随随便便地把长卷发拢到一侧,但发卷的光泽度和层次感到底还是透露了经过特殊护理,妆容稍浓,珊瑚色腮红反倒带来了点小女孩的甜美感。但着装方面,横看竖看也没什么特别。
郭舒洁预想为了整体和谐,大的方向她不可能弄得太出格,顶多像高中女生偷偷改短校裙长度那样做点小手脚,可整个晚上她也没发现端倪。诚然,她的绢纱绑带高跟鞋异常华美,但长裙及地,站在台上又不用走动,鞋子彻底被藏住,根本看不见。大部分女生都戴了华丽丽的耳饰,秋和反而没戴。宗旨,郭舒洁觉得她今晚的造型有不少遗憾。
直到第二天她在bbs看系里拍的演出照片,觉得秋和实在太鹤立鸡群,却又找不到原因,经人提点才恍然大悟。
这套白色鱼尾拖地长裙是艺术系的御用礼服,每次全系大型演出才穿,这样的机会平均两年一次。因为怕被学生弄脏,总是到演出当日才按身材尺码下发,平时都干洗过收藏在柜子里,因此第一排女生的裙子全都皱皱巴巴,唯有秋和的经过为熨烫,穿出丝绸的垂顺质感,也正因为垂顺呈现出光泽,美轮美奂。因为没戴累赘的俗气首饰,又显得一派纯真。而在绝大多数女生都以盘发配晚礼服的时候,她选择侧披发,也恰恰配合了鱼尾裙的造型。
活脱脱一个哥本哈根地标雕塑的真人版。
即使阔别舞台一年有余,即使只是混在集体中亮相,也是毋庸置疑的女主角。这张照片的热议度仅次于主持人顾楚楚摔倒在舞台上的八卦贴。
郭舒洁内心唏嘘着扭头去看现实中的秋和。此刻她是标准的邻家女孩,没有一点距离感,和照片中的女子判若两人,原本正在跟人聊qq——不断传来“哔哔哔”的消息提示声,觉察到郭舒洁的目光,转过头来与她对视。
“秋和啊,你究竟有多少个分身?”郭舒洁不禁感慨。
秋和起初感到诧异,但瞥见占满郭舒洁整个电脑屏幕的演出照后立刻会意,笑了笑。
qq又传来消息提示音,不过这次不是拖稿作者,而是王一鸣。
“我取到21枚指纹和半个掌纹,完整的有4枚,正反各两枚左右手拇指指纹,需要对比才能知道是写信人还是你自己的。你最好过来把10个手指的指纹都提取一下。”
“没必要,那不是我的指纹。”
王一鸣清楚记得当晚秋和把信封拿给自己之前要求他戴手套,但她却没有戴,原以为是因为她早前已经不慎留下过指纹,但答案比那封恐吓信本身还要令他毛骨悚然,与秋和聊天的对话框中逐字出现了这样一句话——
“我没有指纹。”
然而,刚敲出这句话,秋和就发现自己笔记本电脑的回车键上有点痕迹,揭开键盘膜后更加明显,那是一枚不太清晰的指纹。秋和自己不用电脑时就会将键盘膜收起来,而键盘的回车键上有胶质涂层,当外人未经她许可使用电脑,就会留下蛛丝马迹。
她使用cat指令查看var/adm/loginlog下的日志文件,果然发现有四条失败的登录尝试,那个时间段她正在上通选课。
尘埃眠于光年4
【一】
清晨,大雾静静弥漫于大街小巷,绵延无际,校舍显得肃穆。
走在去教学楼的路上,寒冷不断从后颈渗入体内。
途经书报亭,秋和把手袋搁在伸出的支架上,踮起脚,点了十余本青春文学杂志一一买下,付了两张红票。书报亭老板一边找钱一边喜形于色。
“这本书卖得好么?”女生的侧脸在灰蒙蒙的背景中宛如一片苍白的剪影。
“还行。比那本卖得好。贵点儿好卖。”
微微歪过头,辅以挑起的眉梢,使那张脸有了些生气:“这是什么道理?”
“现在就是流行那样的,漂亮,厚实,‘门脸儿’大,马路对过儿都能瞅见。我们赚的空间也大,推销起来肯定更卖力呗。”老板像倒豆子似的,答得干脆利索。
“哦,是这样啊。那这本卖得好吗?”
“这本就是最好卖的了,一天得卖出十几本,附近的学生小姑娘都指着名儿要它,您瞧它多贵啊,”老板热情地把零钱递给她,“您是做杂志的吧?我一看就像。文化人!”
秋和笑一笑。语气依旧既非公事性,又绝非亲切:“您不也是做杂志的文化人嘛。”
抱着一摞杂志离去的单薄背影,由起先的一竖缩成一个点,渐变为感叹号,又化作一声疲惫的叹息,在浓雾中蜿蜒起伏,犹如坠入海洋的飞鸟,僵硬地随波逐浪。
星期五的下午,没有课,系里也没有“大学生健康生活讲座”。可秋和闲不了,得去出版社开会。她负责的是个很小的杂志,原先处于月亏十五万的状态,她接手后进行了很多改革,现在销量翻了六倍。领导们很高兴,突然重视起来,才把营销部的人和她组织起来开会商讨如何把杂志做大做强。因为不是开关于杂志内容方面的工作会议,秋和只带上了米白。
“我直说了吧,销量啊,很难再上一个台阶了。”营销部代表吞云吐雾抽着烟,“关键就是主编的问题。现在那些销量大的杂志都是请当红青春文学作家当主编,那些人的小粉丝都是带动着周围同学十本八本地买,我们拿什么去跟人家竞争?要我说,我们也该请个名作家来当主编,哪怕是挂名也好,具体制作还是叫这个什么……”觑眼看了看手中样刊版权页上的小字,“这个秋和负责。”
席间有些人在笑,纷纷将目光转向秋和。
米白的信忽然往下一沉,替她感到尴尬窘迫。
秋和年轻,又很会搭配衣服,在工作时常被不熟悉的人误解,不是以为她后台强硬靠家世上位,就是以为她是哪个领导的小蜜。几次之后,凡是到出版社,她就穿t恤、工装裤、平跟鞋,戴无框眼镜,一副负责端茶倒水的龙套打扮。可这天,经销商代表看见了却认不出她,以为主编缺席,因而出了这么个乌龙事件。在大部分人笑着看向秋和后之后,他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说辞有不妥之处。
秋和缓缓地,不带任何情绪地开口:“您说得有道理。您有具体的人选吗?”
米白松了口气,想起yves saint laurent有句话——优雅不在服装上,而在神情中。用来形容此刻的秋和再合适不过,她能够以微尘之姿展现出适度的骄傲,似乎不屑于计较他人目光,所有注意力都集中于工作。
“具体的还得谈吧,我觉得像xxx就挺合适。”
另有编辑插嘴,“xxx已经被签约了,不会跟我们合作的。”
“那个xxx的书最近也卖得很火啊,找她来也不错。”
“她已经是一本新杂志的主编了。”
“xx呢?”
“她虽然名气大,但却是写武侠的,跟我们杂志的风格根本不一致,且不说她不会同意合作,就算合作了,她的粉丝也不会喜欢我们杂志的。”
营销部代表把所有一线青春文学作家都举了一遍,结果不是已任其他杂志的主编,就是风格不同。这提案只好暂且搁下,其实他们的目的已然达到,换主编毕竟不是件易事,将来如果销量不见起色,对领导也有个托辞——主编没名气。
做了一番无谓的讨论之后,主持会议的副社长问秋和有没有想法,秋和起身绕场一周,给在座每个人发了两份材料,一份4页,另一份20页。
“薄的那份最后一页附的是对本地区初高中学校附近书报亭实地调查的统计数据,因为人力有限,我们只能随机选取了100个样本,但我认为这已经能够显示至少本地区的市场概况。建立在这份抽样统计的基础上,我的团队经过讨论,拿出这个方案。总策划案中主要概括了大致思路,以及当务之急的举措。厚的那份内含关于杂志总体定位、风格定位、栏目阐释、成本预算、发行预算、利润空间、赠品样式以及相关书系的详细规划。欢迎大家指正完善。”
秋和说完后环顾四周,会场内只剩下纸张摩擦翻转的簌簌声响。她对唯一抬头看着自己的米白无声一笑,端正地坐回了位置。
【二】
暮色像个半球状锅盖笼罩住窗外的整个世界,太阳由橙黄逐渐变成橘红色,云层看似静止不动,实则浩然翻滚,隔一会儿再看,间隙中泄出万丈红光。
薛涛推门,走廊里阴森的风随着灌进寝室,吹拂过在地面形成一片窗棂形状的光毯。
她余光扫见秋和在聊qq,有些惊讶:“你有qq啊!怎么从来也不加我?”
“住一个寝室,张嘴就能对话,要qq干吗?难不成你还想跟我背对背视频聊天?”
“以前不在一个寝室你也没加我。加我吧。加了也没什么坏处。”
秋和拗不过她。加了,薛涛的好友太多,秋和隐身,一加上就不见了。薛涛找半天:“头像是豆芽菜的吗?”
“对,就是那个。”
“……你在跟谁聊天啊?”又忍不住好奇。
“写连载脚本的那个作者,跟我一天天耗着呢。你今天看起来怎么这么高兴啊?”而且心情一好就爱管闲事,这话秋和倒是没说出口。
薛涛的语气顿时蒙上夕阳的暖色调:“杨sir叫我去他的研究所做兼职了。”
“杨sir是谁?”
“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教史学的老师,特拉风的那个,不记得了?”
秋和撑着头仔细回忆,印象中是有这么个人,据薛涛描述:第一节课,他迟到五分钟,出现时薛涛本来正在跟人发短信聊天。他穿一件黑色薄风衣,戴一顶黑色礼帽,从教室后门进,疾步直行,人过之处书页翻飞。当时薛涛闻声抬头,只见背影,惊讶得没拿稳手机,内心一阵唏嘘:这气魄——宛如君临天下!先生转身落座,放书摘帽,张口一声“抱歉”,却又是一把温柔深沉的京腔京韵。任你再清高孤傲都转瞬五迷三道。
而听过薛涛以海派清口的腔调说完以上一席话,秋和脑海中呈现出一个“强哥登场”的画面,虽然在这所学校,连每天穿长衫来上课的老师都不足为奇,但她还是怀疑薛涛电视剧看多了。
“他啊……”秋和扔下鼠标,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我记得,你直接说‘杨铬他爸’不就行了。他知道你和杨铬的事了?”
“哪能让他知道?他知道还不灭了我,怨我勾引青少年。”
“杨铬也就比你小几个月,没那么夸张。”
“我们老家那边,觉得女孩儿要是比男孩儿大,肯定是女孩儿复杂有心机勾引了男孩儿。”
“你放心吧,杨铬他爸跟你都不是一国长大的,跟你们老家沾不上边。不过奇怪的是,他既然不知道你和杨铬的事,怎么会突然叫你去研究所?你又不是他们院系的学生,只不过选了他的通选课而已。”
“因为他喜欢我呗。”
秋和被这话弄得寒从脊生,一哆嗦:“那你还笑得出来?趁早拒了想法儿抽身吧。现在很多女生为了保研啊出国啊工作啊被导师潜了,你是牛人,干吗把自己弄得那么悲惨?”
“什么悲惨啊,只要杨sir愿意,我哭着喊着让他潜。我才不喜欢杨铬,杨铬这样的男生一抓一大把,满街都是,连他老爸一半都不如。……你那种眼神看我干吗?只有心智不成熟的小萝莉才垂涎美少年,话说回来,太高端的成熟男人她们也欣赏不了啊。”
秋和对她无语,把目光移回电脑屏幕,开始机械地敲击键盘。
郭舒洁打开水回来,看见大家都在,就召唤起来:“薛涛薛涛,我今天找你一天了,你和陈妍关系特好是么?”
薛涛想笑,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自己和谁“关系特好”,并且她自己还不知道。“什么事啊?”
“你帮我问问她,咱们系去法国交流的名额她想不想要。我特想去,就是一直没机会,马上毕业了我家的条件也不能再让我出国。所以队里的那个名额我申请了,不过听传说,系主任好像想让秋和或者陈妍去。”
“那你怎么不先问秋和?”
“我问了,秋和说她不去。”
薛涛看了秋和的背影一眼,立刻明白“让薛涛去问陈妍”的主意肯定是她出的,于是也就顺势应下了:“好吧,我帮你打听一下她的意向。”
【三】
艺术系施行导师制,陈妍和秋和都是系主任的嫡系门生,陈妍毕竟是秋和的师姐,她俩人都在的时候,系主任还是先问过陈妍。
“我就不去了,得忙毕业论文和毕业设计呢。”
陈妍拒绝了,系主任才问秋和:“你要不要再去一次?”
这个交流项目其实是个作品比赛,由大二的八个学生组成团队合作拍摄一个短片参加初赛,再去实地参加复赛,一般由高年级学生带队。由于是三个国家的学校轮流主办,陈妍那届正好轮到在中国哪儿也没去,秋和去年倒是作为参赛学生曾去过日本。
“我不去,但有个好人选推荐。我们这届一班的郭舒洁您记得吗?她绩点排名年级第一,辅修法语。”
“唷,那挺不错,就她吧。秋和你把她叫来。”
“哈啊?现在就叫?”
“赶紧的,把人定下来,好办签证。”
系主任是个急性子,但秋和没想到他立刻就通知郭舒洁了,从办公室回寝室后,秋和一直闷闷不乐,薛涛奇怪:“你不是支持她去法国么?”
“我是想让她别这么早知道,免得心里添堵。”
“怎么会添堵呢?”
秋和长吁一口气,起身去饮水机边接了杯水:“陈妍这人你还不了解?她哪是真拒绝?她知道我不会再去一次,那名额铁定是她的,就故意推辞,让主任为找不着人选头疼,三请四请的,最后关头再答应下来,这样反倒像她帮了主任的忙。”
薛涛笑了:“你都这么清楚,干吗还不顺了她的意。她们家是什么背景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真要硬起来跟你较劲,最后闹得她爸妈出面,还是一定能达到她的目的,虽说学校里没有你办不成的事,可家长出面就另当别论了。你又何必为了郭舒洁跟她闹不愉快呢?郭舒洁又不是你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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